總覺得,周樞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就算他一直病著,腦子也一定沒閑著,而昨日這些人過來後,她感覺到周樞原本緊繃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些許,像是有了什麼依仗,所以篤定了……
當然,這只是一種直覺,沒有證據。
「……情況很不好,預料錯誤,這是一個局,三皇子不是想挾持你,他是想要殺你,最好的局是做到把你殺了,周家還得感謝他……畢竟三皇子在听聞你遇難後,立即率人過來營救你,就算沒成功救下你,讓你被‘亂匪撕票’了,這營救之情,周家是欠定了……」
她能听到的就這麼多了,實在已經走得夠遠,她听力再好也收听不到了。但,光適幾句已經太足夠了,她想都沒想過會有這樣巨大的收獲!
原來,那個李迎風竟然是與周樞一伙的,莫非玩的是反間計?
原來,主謀在衡量過後,決定周三少死掉比活著更有價值。他的生命隨時會被奪取,還會死得很冤,到時周家人還得把凶手當救命恩人感謝……
那麼,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可能走不到豐業城,全體的性命大概就得交代在某一處荒郊野外了。
楊梅向來擅于從蛛絲馬跡里思考每一種可能性,尤其當事件攸關生死大事時,轉得更為快速,時有靈感閃現。
反正,將事情往最糟的方向去想,通常就不會有錯了。
于是,她低咒了一聲!此刻很想拿一把板凳朝白清程的後腦揮去。這女人得有多笨,才會跑來當隨時會被消滅的小嘍羅?白家被抄家滅門是很慘沒錯,但她至少還活著不是嗎?而且幸運地沒吃大苦頭,還被人護得這樣天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她的「李大哥」似乎沒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已。夠幸運了好不!
怎麼辦?周樞的災難,同時也是這里所有人的災難。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事實的真相,他們都不會有活路的。楊梅知道自己若是想逃很容易,她可以毫不猶豫地丟下周樞,但她不可能丟下白清程,既然知道她也將會有殺身之禍後。
無論如何,她得讓那個笨蛋活著。
她對白清程沒有感情,但白清程是她的姊妹。這理由已足夠,即使白清程永遠不會知道她們的關系。
周樞沒想到三皇子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夠陰狠,卻不夠聰明。
也是,如果夠聰明,就不會這樣早就露出對皇位的覬覦之心。
這麼早就現出爪子,實在有點蠢,這一任的皇帝可還身強體健,再當個十幾年皇帝怕是沒有問題的。這麼早顯露出對皇位的渴望,是想引起皇帝的猜忌,進而被打壓消滅嗎?
皇子與皇子之間的爭斗,是可以被接受的;但皇子與皇帝對峙,光輿論就可以批判死他。
承天帝那個世代的奪嫡大戲才落幕十三年,當年有五個皇子在爭奪大位,而這些皇子下面有一堆押注的貴族與大臣。
成王敗寇,這場政治上最大的博奕,贏的人一躍成人上人,雞犬一同升天;敗的人自是落為腳下的塵土,被清算得灰飛湮滅,幾年之內,流放的流放、奪爵的奪爵、殺頭的殺頭。
前頭風波才止,清閑的日子才過上那麼幾年,下一場的搶位大豪賭竟然就開始有人坐莊麼喝,招呼各家賭徒趕緊來站隊下注了嗎?
周家是皇後的娘家,理所當然地支持著由皇後所出的三名嫡子——雖然說三名嫡子對于榮登大寶這樣的事都各有計算,也自認為最名正言順、能力最強,于是暗自較勁不已。但,不管三兄弟私底下怎樣的明爭暗斗,他們卻是有共同的認定——皇位是屬于嫡子的!其他庶子絕對不能染指,想想也不行!
承天帝有十五個兒子,周皇後所出的三名皇子身分最高外,而妃位以上所出的皇子、並且成年的,目前有五個,身分雖是庶子,但也不見得沒有一拼之力。皇家大位的繼承者,立長立嫡雖是常理,但皇帝更願意立賢立能,以求國祚綿長,千秋萬世。所以,那些自認有能有賢的皇子,當然急于證明自己,並大力掃除所有障礙。
周家,是皇後娘家,手中有權有勢,下面;示門生故吏遍布文官武將圈子,影響力與號召力不容小覦,是三個嫡皇子最有力的支持者。想要斗倒嫡子,首先就得斷掉他最有力的臂膀,所以,周家首當其沖,是眾庶皇子眼中第一要鏟除的擋路巨石。
而,當鏟除太難,分化或拉攏就是必要的了。
正好周三少跑到鳳陽這個偏遠的地方,一邊游學一邊養身,還一邊陪未婚妻,就等她孝期一過,帶回京城成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在京城不好動周家人,如今在鳳陽這個地界,好好計劃一番,做得天衣無縫並不困難。
三皇子下面的人利用這半年的時間部署,營造出東北一帶有流匪出沒,專門搶劫鏢銀或隨機地打劫路上的富貴馬車隊,綁架勒贖的事,干得熟練至極。官府已經多次派兵肅清,但成效有限,只讓那些劫匪作案次數減少,行動更為謹慎,卻始終沒法完全消滅這些無法無天的匪徒。
待一切布置完畢,也就派人動手了。
李迎風是在綁架事件發生後,才被三皇子那方的人馬通知接手後續事宜。然後他就被義兄給派過來了——他的義兄是三皇子黨的支持者,這些年帶著他那支的人馬為三皇子干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天馬幫會在他的胡作非為下,名聲漸漸差了,原本正經的生意人,漸漸被看成黑道幫會了。
而這個義兄的目標不是繼承天馬幫會,他想要洗白下九流的身分,當大官,晉身貴族階層,所以他不在乎天馬幫會百年的信譽被毀壞;而李迎風卻無法原諒他這點。兩個義兄弟立場不同,不合也不是什麼秘密了,所以這次他義兄找了名頭派他來接應肉票周樞,打的是什麼主意就很清楚了——要的就是李迎風最好也在這波「匪難」中不幸身亡。
「我說,你為三皇子效力也三四年了,怎麼還混成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拙樣?」正事談到一個段落,周樞忍不住開玩笑來沖淡凝重的氣氛。
「但凡有接近三皇子的機會,都教我大義兄給截去了。至今我只見過三皇子三次,還是他來到邊城,大開英雄宴時,一群人同時拜見,雖然說過話,但不超過十句。」
「這十句里,大概有七句是對你容貌的贊嘆吧?」周樞很肯定。
李迎風瞪他一眼,低下頭,不應。
「那三皇子慣是以貌取人的,難怪你大義兄防得滴水不漏,但凡只要給你一次機會就近與三皇子談話,三皇子定會將你帶到身邊養眼。你大義兄是長得尚可,但比起你實在差多了。」
「這也是你當年不與他結交,反而對我這不受重視的天馬幫會里沒地位的小少主加以示好的原因嗎?」李迎風朝他翻白眼。
「可不是嗎?在你還沒長開前,我便未卜先知了你將會傾國傾城。」
周樞調笑道。
「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李迎風正色道︰「雖然還沒收到最新的訊息,但我想他們的行動就這兩日了。你打算怎麼做?」
「如果我听從你的安排,先行月兌逃了,那就得暴露出你,以後你將無法在三皇子那邊、在天馬幫那邊,甚至整個江湖立足了,所以,我仍然堅持,最先得保住你的名聲。」
「都這時候了,這些又有什麼重要?」李迎風有些煩躁地質問。
「當然重要,再說,我也不見得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