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在雞鴨群里的章令敏,仍然安靜,對于周又鈴丟下炸彈式的消息,她只是頓了下,沒抬頭去迎上早已等在講台上的挑戰目光。
還是物理系啊……就不知道,這次,還會不會是落到地理環境資源學系的結果了。
近水樓台,以及,死纏爛打,確實有用,如果,她,章令敏沒有出現在林森生命中的話,周又鈴只要再努力十二年就會所願得償了……
今天是星期五了,今晚,會有他的電話吧?他會打來跟她約著周末的安排,或者說明他不克前來。昨天沒有等到,那就是今天會等到了。從林森第一次約她出門以來,周周不落,成了固定的模式,彼此都滿意這樣的步調。
由于是升學班,在下午四點半放學之後,全班仍然得留校輔導到六點才能離開學校。不過周又鈴向來是升學班里的黑羊,成績中上,狂野難甽,師長頭痛,家長管不了之下,最後只好放牛吃草,由著她在她認為不重要的課堂上消失不見,課後輔導隨她愛來不來,反正前途是她自己的,自己都不在乎了,別人也沒必要幫她跳腳不是?自從周又鈴開始追求林森之後,就再也沒能在課後輔導上見到她了。
六點了,秋末的黃昏通常在五點半多就褪得夠干淨,天空覆上一片灰灰黑黑的夜幕,沒有星星,偶爾可以看到白慘慘的月亮。月不夠亮,天不夠黑,秋風倒是夠涼的……
走出校門,就被一陣秋風給卷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縮著脖子,拎緊衣領。搭校車的人就只消在校門口等個一兩分鐘,就可以上車了,其他通車的,或有私家車來接送的,就得沿著坡道走一小段路下去。
章令敏在側校門口等著校車,一邊跟認識的同學點頭打招呼道再見,一邊往人最少的地方退去,一直退到無人的地方,才站定。這時,有人從她背後以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肩,她微笑回頭,以為是哪個同學,卻不料竟是林森!
「你……怎麼來了?」校門口足夠亮的燈光,將林森俊雅的面孔清晰呈現,看得太清楚了,于是不小心被電到,臉熱熱地紅了……
「來接你放學,如果你可以晚點回家的話,或許我們還可以一起吃晚餐。」
章令敏喜出望外,連忙道︰「好的,我等一下打電話回家說一聲就可以了。」
見她雙眼晶亮笑成彎月的模樣,林森也跟著微笑了,也不急著走,說道︰
「這一陣子在忙的實驗今天中午全部結束了,下午跟著森林系的同學到山上采集植物標本,剛剛才回來。」他的一只手始終背在身後。
章令敏好奇地忍不住張望,本來想開口問他藏什麼在背後的,但鼻子已經先告訴她答案了!
「有香味……這是,桂花!」
「是桂花沒錯。」林森不再藏著左手,將左手上拿著的一小袋由白紗網做成的袋子放在她手上。「今天在山上采的,放到明天就不香了,所以就立即拿來給你。」
這是林森給她的第一分禮物。一個非常樸實的、用來采集植物時常見的紗網袋子,就是它僅有的包裝了。被包裝的,是一般絕對不會用來當送禮用的花,有金桂,有銀桂,裝了滿滿一袋手掌大的馨香,也裝著他的心意。
「謝謝,我很喜歡。」她雙手輕輕將那袋馨香收攏。像是生怕香味散得太快,很珍惜地攏住,低頭,輕嗅。
「這是秋天的味道。」林森道。
她看著他,笑了。不,從此桂花再也不代表秋天,而代表林森,成為她生命中銘記著屬于他的第一個味道。
校車來了,他們站得較遠,校車停在校門另一邊,一群學生依序上車,很快將等在站牌邊的學生都收上車了,又等了半分鐘,確定沒人要上車後,才駛離。
直到校車再也看不見,林森才側著臉對她道︰
「走吧。」
「嗯。」她漫應,仍對著雙掌里攏著的桂花戀戀不舍,低頭嗅聞,沒有動作。
「不走嗎?」林森半轉個身,與她面對面,微微彎著身子與她的雙眼直視。
「等等。」紗網袋遮著她小臉,只露出她一雙笑成半月的眼。
「等到花香散了才走嗎?」他揶揄地問。
「那我們只好在這里等到冬天了。」
兩人同時輕笑出聲,他的笑眼望著她的笑眼,也不知道誰眼底的波光映照進了另一人的眼底,想看得更清,卻在更近之後,發現一切更加模糊了……
當他的雙手輕輕攏上了她合掌的雙手,桂花的香味被他們共同守護在手心里。當她仰起臉,正好承接住他等候在那兒的唇。
沒有擂鼓般的心跳,只有一片溫柔的寧靜,仿佛一道甜美的甘泉從彼此的唇,往心底最炙熱的地方淌流而去。
這個吻,她想,她已經等候了一世。
第10章(1)
我只不過為了儲存足夠的愛
足夠的溫柔和狡猾
以防萬一
醒來就遇見你
我只不過為了儲存足夠的驕傲
足夠的孤獨和冷漠
以防萬一
醒來時你已離去
夏宇•
在章令敏考上T大中文系的那一年,章家大哥被送去服兵役了。
苞上輩子相同,章興家連續兩年考研究所都落榜,這不止是因為他的反抗,也是他真的沒有能力去考上。原本,章家父母是想透過各種關系去免除他的兵役,然後像上輩子那樣送他出國,就算申請不到像樣的大學,讀個野雞大學回來唬唬人也不錯,反正他日後是章家公司的接班人,也不會有人對他的學歷認真看待。但章令敏反對,努力勸說父母務必要將大哥送去當兵,那是個吃苦的地方,正好適合章興家這個從來沒吃過苦頭的人去磨練。
章令敏重生之後一直在想要怎麼讓大哥真正變得成熟點、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點。他依然可以不接掌家業,也可以一輩子不工作,就讓家里養著,但他必須成長,必須走出他夢幻的象牙塔,活在真實的世界之中。就從吃苦開始!
章興家活了二十五個年頭,他認定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夢想不被家人接受、功課太差被父母責備。光這兩件事,就讓他成天大叫著生不如死,章令敏看了真是無言,更是下定決心讓父母送他去當兵。人不能永遠只活在享受里,卻不盡義務,這會讓人失去承擔的肩膀。
包何況,所謂的幸福快樂,都是比較而來的。就像如果沒有地獄做對照,誰會向往天堂?
在章令敏幾個月的努力下,終于說動了父母,章家大哥于是開始過起了兩年為期的「地獄」生活。也許,在退伍之後,章興家仍然不事生產、仍然幻想著當個大攝影家,但章令敏想,至少那時,他拍出的照片,表達出的情境,會比較深刻一點、平實一點吧!
重生以來,雖然意外收獲了幸福的戀情,不敢置信于林森居然會喜歡她的事實。但始終教章令敏牽腸掛肚的,也只有兄弟姐妹們的人生軌跡了,所以打從認清了重生的事實,她沒有想過去找林森補足上輩子的遺憾,讓自己圓滿,甚至下意識地想避開他,今生不曾相識最好。滿心只想著要怎麼讓家人過得比上輩子更好,不要那麼地渾渾噩噩地將一生糊涂過完。
這大概,就是周又鈴曾經諷刺過她的「聖母情結」吧?
不管聖母不聖母,章令敏再也不會因為周又鈴的各種言詞而感到被傷害了。她們這對曾經的好友,雖然沒有直接的撕破臉,甚至還是常有交談的機會——都是周又鈴跑來找她,但從一年半前周又鈴開始追求林森之後,她們之間的情誼就徹底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