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啊……只是深度催眠嗎?
奉嫻在趙飛青凌厲的目光鎖定之下,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于是輕緩說道︰「一個道士,一個神父,以及,許多個心理醫生。那時看起來可不只像催眠的樣子。而且那不是催眠吧?那簡直是……抹殺。」奉嫻天生有著柔和的好嗓音,雖然始終唱不好KTV,但與人說話時,卻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即使她的話說得像在質問,仍不會給人無禮的感覺。
「啊……那時,他是這麼說的嗎?難怪花了那麼大的工夫,還一次次失敗。用在別人身上輕而易舉的東西,偏偏在他身上失靈。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哪來那麼強的意志力?老實說,至今我仍然百思不解。」
「您認為答案在我身上?」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你一定起了某部分作用,但不可能是全部的答案。」趙飛青肯定地道,然後,帶著點自豪的笑了起來道︰「郁騏是我兒子,他比我們所有人知道的還倔強叛逆,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原來,他以為自己正在被‘抹殺’,所以才不合作,以至于後來變成這麼不可愛的性格。」
奉嫻只是安靜的听著,無意將發生在金郁騏身上的事情當成一件有趣的事跟人討論,即使那人是金郁騏的母親。
「你怨我,是因為他怨我。」趙飛青毫不在意的指出她不合作態度的緣由。「不過,就算他還不能釋懷,當年的事,若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那樣做。我們當年催眠他遺忘十歲以前的一些記憶,強硬讓他改變性格,只是為了保護他,而不是為了讓他感激或理解。他可以繼續恨他的,而我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這些話,你應該自己去跟他說。」
「如果他夠聰明,就會自己想到。而,想到了,卻想不開,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趙飛青不在意的聳肩。
「那你又何必讓我知道?」不就是為了日後有一天,當另一個金郁騏又鑽入牛角尖時,要經由她的嘴來說明嗎?
趙飛青又笑了。她的五官冷峻,每每扯動唇角帶出笑意,都會顯得諷意十足,笑不出陽光開朗的味道;但這次不同,因為笑意真實的從她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底微微露出來。看得出來直到現在,趙飛青才真正算是將她看在眼底了。這個看起來溫柔的女孩,內里很剛硬也很尖銳呢!
「啊,因為他們兩個都喜歡你啊。而你,因為喜歡他而對我不耐煩,讓我覺得,這一切真有趣極了。」
由于奉嫻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接觸過的人都是生活單純的正常人,所以對于這些從事特殊職業、常常處于生死一線的另類人種,是完全陌生的。她相信不同的生活方式會造就截然不同的人生觀與性格。然而,知道不代表理解,不理解就會為之感到困擾,總覺得跟這樣的人說話很困難,因為完全無法溝通,所以難以為繼到常常只能無言。
「奉嫻,我猜,從他十歲那年,他就已經形成雙重人格了吧,而且是透過你覺醒過來的。」
趙飛青帶著肯定的猜測,讓奉嫻心中暗暗一驚,為著這無限接近的事實。
「啊,果然嗎?」
奉嫻驚愕的發現,自己就算不開口給予任何解答,她臉上細微的表情或者不自覺的身體反應,都誠實給了趙飛青答案!直到這時,她才對金郁騏這位神奇的母親感到毛骨悚然。這種恐怖的洞察力……實在不是正常人會擁有的。
「我算過日子,在我們第一次催眠他遺忘掉一些可怕的記憶時,你還沒來到金家。你來的那個時間點,剛好是我們正在對他創造另一個童年記憶的時候。不同的人生記憶,會養成不同的性格。現在的郁騏,是他父親希望他長成的樣子,所以那時的暗示指令下得很重,加上有你的‘幫忙’,原本應該一個月完成的催眠,卻硬生生花了三個多月,且還不算成功。至于你認識的那個郁騏,是身為一個擁有赫澤幫繼承人身份的人,應該長成的樣子——冷靜、警惕、憤世嫉俗、眶訾必報之類什麼的。這種較為負面的個性,會讓他上進,會讓他因為缺乏安全感而不斷的強大自己。以他十歲以前的作為來看,原本他應該會變成這樣。」
第六章(2)
「你們在他身上做這樣的事,如果能先告訴他不是更好嗎?他的意願一點也不在你們考慮之內嗎?」
「我們只想讓他好好活到壽終正寢。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這樣做,就無需向他說明。」趙飛青很實際的道。要是她兒子為此而去痛恨、不原諒什麼的,那也是他個人的選擇,各人承擔各人的業去。
「這樣,對他不公平。至少你們該給他一個解釋。」奉嫻忍不住道。
「沒有比他那條小命重要的東西,都不在我們考慮之內。」趙飛青其實不太耐煩談這些意識形態、不著邊際的東西。粗率的揮了下手,像是要揮去這個無聊的話題。「如果你覺得那些很重要,那麼就該由你去解決他的心理問題,這也是我現在坐在這里跟你廢話那麼久、遲遲不進入重點的原因。對我來說,除死無大事,不必再在這個事上糾纏。」
奉嫻必須承認她被氣到了!在趙飛青帶著點不耐煩的目光下,她解讀到「胡攪蠻纏」這四個字。到底是誰搞不清楚重點啊?他們以為她很高興被硬扯入這趟渾水里嗎?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是什麼也不想知道的,就算這一切牽扯到「他」——這個跟她關系密切的地下情人,她也很不想理會的好不好!
她是被硬扯進來的無辜人物吧!為什麼此刻要坐在這里被氣得七竅生煙?!
奉嫻心底發火,更加沉默了。而趙飛青這麼敏銳的人,當然知道奉嫻的不爽,不過,對趙飛青而言,情緒這種奢侈的東西,是只有生活在太平世界才能享有的無病申吟,無關生死的東西,都不必在意。
「誰都沒料到當年深度催眠的結果不是改變他的性格,而是創造出兩種人格。」趙飛青逕自「進入重點」。
「奉嫻,平常的郁騏並不知道他身體里有另外一個郁騏存在,對吧?」這是她多年觀察所得,如今只需從奉嫻身上再次得到確認。
「是的。」奉嫻面無表情,聲音淡淡的。
「而,另一個郁騏也不見得能隨時‘出來’對吧?」
「是的。」
「得通過什麼特別的方式,至少得在這個郁騏沒有意識時,他才有機會出來行動,比如,剛才被我冷不防踹暈。」仍然是陳述事實。「平常如果他想出來,總得等到郁騏睡覺時,或者心理完全沒有防備時。不過,我想剛開始並不是這麼簡單的是嗎?」趙飛青是知道當年那個深度催眠的威力的,至少相同的方法用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至今仍然效力驚人,如果沒有解開催眠指令的話,那個人一生都不會有記起自己另一段人生的一天。
「對我們來說,不是太困難的事,因為我們並不知道那會是一件……在你們而言算是不簡單的事。」奉嫻帶著點微諷道。
趙飛青不以為意,修長的手指輕輕掌著下巴道︰「破壞總是比建設容易。你們兩個小家伙造成的破壞,讓我這十年來一直在世界各地找尋解決的方法,卻沒有找到適合的。他現在已經是雙重人格了,以前做的,不過是給他下指令‘偽裝’出另一種性格,那麼在他三十歲時,解除指令了,他還是會融合成一個完整的金郁騏,那並不是雙重人格,情況是不同的。而如今,是真實的雙重人格,真要給他做些什麼,才叫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