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小病就把家人叫來,會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嗎?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感到尷尬,尷尬于病情實在太不值一提,沒有被探望的必要?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這個生病的男人,有父親、母親、繼父、繼母,外公與女乃女乃都還健在,叔叔舅舅、姑姑阿姨俱全,然後,他還有許多兄弟姊妹︰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四個;沒有相同血緣,但仍是手足關系的,三個。真是一個超級大家庭,親友眾多,過年團聚時一定很熱鬧。
但是……他還是一個人,站在這群熱鬧里的單獨一個人。
奉姎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氣質怎麼能夠如此平和?照理說他的生長環境下應該讓他長成這個樣子的!要嘛墮落,要嘛叛逆,對整個世界都看不順眼,甚至四處惹禍、胡作非為,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吧?
可是他沒有。他溫和平淡的樣子,簡直像是公務員或教職員家庭養出的孩子,有著溫文禮貌規矩的特質,但這實在沒道理!她不明白是什麼令他長成這個樣子,也就是長得……像「他」的那個樣子——
對每個來求助他的人,他都會幫忙,有良善的本質,但從來不主動攬事;對每個人都溫和以待,但又有一種隱隱的距離感,使他無法融入團體的氛圍里,很多人需要他,圍繞著他,但人群中心點的他看起來卻很孤單……
最重要的,他們都絕對不會向人求助!
不是沒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也不是生性高傲使然,而是,即使處在困頓的泥沼里無助時,他們也無法意識到自己需要被幫助;更不曉得自己的手掌除了向下施予之外,還可以翻轉朝上的接受。
「他」是打出生起就幾乎什麼都有,所以不懂得向別人索要,只習慣給予;而李從謹則是生下來就什麼也沒有,也無人可以索要,于是逐漸喪失這種本能。而他之所以學會給予,應該是他對親情的理解方式……
很奇異的,她竟然能了解他為什麼願意給予卻又如此被動——
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一無所有的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別人需要的,等到別人索要了,發現自己身上有,就給。
奉姎不是那種習慣給予的人,事實上她非常吝嗇,從來拒絕分享,但同樣的也不貪圖別人的所有物。而,她和李從謹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也許,她的拒絕分享,其性情的養成主因,就是認為自己身上擁有的任何東西都一無可取,若是主動與人分享,搞不好自己認為的珍寶,只是別人眼中的垃圾。這是一種自卑的心態,于是從不施予,以拒絕任何會被傷害的可能。
而他,從來不主動給予的人,卻想要將某種很珍貴的東西捧著給予她。她沒有要,而他卻給了,是哪來的勇氣呢?不怕被她棄若敝屣嗎?那他情何以堪?
對他有更多的了解之後,她的心軟了,不在于他對她尚未說出口的表白,而在于類似身世的同理心……
她現在看著他,在三更半夜的時刻,看著他。
很明確的認識了他——這個很像「他」的人,叫李從謹。
「李從謹。」她輕輕喚他的名字,覺得有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心臆間流轉,堵堵的,就哽在那兒,阻礙著呼吸的順暢,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低低啞啞的呢喃著︰「我居然能在你身上看到『他』,也看到我……」
然後,流轉在他臉上的目光,定在他乾燥月兌皮的唇瓣上。拿來開水,以棉花棒沾著,不斷點拭滋潤他的唇。沉睡中的他似乎很乾渴,不斷的抿唇,吸收唇上的水液。他很不舒服吧?但他甚至連低吟也沒有,就靜靜的睡著。
這唇,在前天吻上她時,溫潤柔軟、色澤美麗。可現在,被過度缺水折騰得蒼白月兌皮,一塊一塊的硬皮凝結在上頭,很丑、很不可口……
她的手指悄悄點觸著他的唇,然後又轉而撫回自己的唇。她以為那個吻已經被她拋諸在腦後,只記得被侵犯的憤怒,為了留待報復。可是,她記得,記得那是一記很輕的吻,傳遞著她不熟悉的情意︰而他的眼神卻非常的凝重,帶著點憂傷……
「李從謹……」她低下頭,不知道自己低頭干嘛,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直低喚他的名字。但她的身體知道,因為在沒有經大腦同意之下,她已經將自己的唇輕輕印在那兩片有些扎人的唇瓣上……
前天晚上,他不經她同意的吻了她,現世報,還得快。今晚,她當然也不經他同意的吻回去……
她告訴自己這是在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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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年輕,在家里休息個兩天,身體就好得差不多了。
不過為了讓病體徹底痊愈,李從謹還是听從醫生的吩咐,盡量多休息。所以他每天只去公司轉一下,處理一些重要的事,其它可以下放給下屬做的,就下放;不能放的,就先擱置,等他腦袋可以回到精打細算的狀態再說。
這幾天算是他進入職場四年多來最輕松的時刻了。雖然他對生活沒有什麼追求,習慣按部就班的過日子,但偶爾過過這種無所事事的日子也不錯,就當是度假。不必固定早上八點半進公司,不必在下班之後仍然留在公司忙碌,即使回家了,還是得在書房跟一堆數字戰斗。他其實不討厭忙碌的生活,所以這種閑散的日子只可以是偶一為之。
何況,也該趁此機會找奉姎好好談一談了。雖然奉姎似乎不想現在談,因為她總是很忙很忙,如非必要,否則不會出現在他面前。而每次出現,待的時間比曇花的花期還短,讓他連張嘴的動作都來不及準備,她就消失了。
現在是早上九點,多年來他已經習慣早起,即使生病精神不濟,頂多睡到八點,就再也睡不下去,只好起來。
他已經用過早餐,奉姎特地為他煮了養生粥品,他就算再怎麼沒胃口,也會逼自己努力吃下。他想這粥品一定很美味,但可惜的是每次他感冒時,味覺都會變得很遲頓,只能簡單的分辨甜咸苦這三種味道,至于好不好吃、美不美味等等關于食的質感問題,他無從答起,因為真的吃不出來。
吃完早餐之後,奉姎當然又不在了,他也不急于找她。跟柔柔玩了一會兒,而向來躲在房里的敏敏也難得的在吃完早餐之後沒有回房,靜靜的坐在他身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他知道她在陪他,可是生性內向又被憂郁癥所苦的她,完全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跟他說,只能垂著臉坐在一旁,像被罰坐似的。
他笑了笑,跟她說了些話,當然是他說,她听。說的都是些生活瑣事,話題繞在柔柔身上,這樣敏敏才不會感到壓力,她恐懼別人談她。然後有些訝異的發現即使食量仍然巨大,可是敏敏卻是有些瘦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而,清晨七半點進家門的凱琳,趕上了吃早餐,還是毒言毒語的在餐桌上攻擊奉姎的作品,但,李從謹發現,凱琳吃得還真不少,而且,她的臉,有點圓了,竟然胖了些!
這個減肥狂人怎麼可能胖?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李從謹發現自己對這個家庭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于是趁著生病在家休息的機會,他決定好好的觀察。
所以現在他站在三樓書房的窗邊,朝下面看著。書房的窗戶面對著廚房外邊的小庭院。這片原本空置著的小庭院被奉姎栽植了一哇哇的香草、蔥、蒜、空心菜等,儼然成為一座菜園。被凱琳譏諷奉姎企圖將這幢美式洋房毀成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