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你吃過嗎?」
「吃過,早上請家里廚師準備時,共做了五種菜式,我挑了這一種。」
「能得到你的肯定,也算難得了。但是……」手指比了下眼前的食物︰「味道太重,太張揚,與食物本身不搭。」
味道太重?闕東辰不是很理解這個意思。這些都是極之清淡的食物,可以說是非常樸素了,又哪來味道太重、太張揚之說?
老人家受日本教育長大,年輕時又在日本長住餅一段時間,在思維用語上難免沾染日本人的方式,卻會造成別人的理解困難……
老人家似乎知道闕東辰無法理解,嘴角露出一抹笑,揮揮手道︰「把東西拿走吧,我吃了幾口,也算是給你面子。下次別再拿過來了,你們闕家的廚師雖然出色,但不合我的胃口,就別拿來炫耀了。」闕東辰默默的收拾食物,沒再說話。
「好了,你也可以走了,我知道你忙得不得了,不必為我這個快死的老頭子費心。我活到七十五歲,夠本了。倒是你自己,怕不用多久就得來這里住了,到時當了鄰居,多的是時間聊天,你就不必天天過來了。」
老頭子關心人的話總是以刻薄的方式說出來,經過兩個月以來的相處,闕東辰已經相當了解這位老先生的脾性了,笑了笑,說道︰
「您老珍重,我明天再過來。」
「就說你別過來了,沒听懂嗎?」老先生揚高了聲音。
「我明天得過來開會。」闕東辰含笑對老先生解釋道。
老先生被堵得一窒,很不爽的樣子,于是口氣更為硬氣︰
「反正你別來我這兒就是了!」
「明天見,趙董事。」對老人家的要求充耳不聞,一徑的有禮客氣。
等在門外的助理見老板出來,立即上前接過食盒,並在老板的示意下,開始邊走邊報告方才所有的重要來電——「李秘書來電說已經查到香港鴻運金融總執行長抵達台灣的時間為後天下午三點,下榻的地點是北投富川溫泉會館二○八號房。」
「將我那天三點以後的行程都排開。」
「是。」略快的行走步伐絲毫不影響助理打PDA的速度。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進去,助理按了地下三樓停車場的按鍵後,接著又報告道︰「方才公司的董事會針對美國房地產投資案的決議是暫時擱置,等次級房貸的地雷全部爆完之後再重新提案。二少對此非常不滿,希望您盡快回電給他,共商大計。再來——」助理的聲音頓了頓,因為看到老板伸手按了一樓的動作。
闕東辰沒有多作解釋,只道︰
「等會你請李誠開車到醫院左前方巷子,在那邊稍待一會。」
「好的。」助理沒有多問,點頭應了,趁著電梯還沒到達一樓之前,將剩下的事項很簡略的報告完。
電梯抵達一樓,闕東辰向助理點了點頭,走出去。
這只是臨時起意的一個動念——想到那間奉姁曾經打工過的簡餐店走一走、看一眼,很無謂的行為,卻在這麼忙碌的時候做了,實在是太沖動了,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心中在責備自己,腳下卻沒有停止的打算,還是走了過去。
小吃店位于醫院正門的左前方的小巷子里,屬于尚未開發的老舊社區,路邊集結成一個小小的傳統市場,地面潮濕,走路一個不慎還會踩到菜販隨手丟棄的菜葉。他走得很謹慎,心中不斷的自問——
去那里做什麼呢?點餐嗎?他承認自己的胃袋非常空虛,卻沒有任何食欲。連家里堪稱美味的食物都是在他極為勉強的情況下塞進嘴里,又怎麼會把外頭的食物看在眼底?
不,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是為了食物而往那間小吃店走去的,即使他此刻確實感到饑餓,但這種感覺,他已經習慣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習慣用各種方式來忽略掉胃袋對食物的需求。應該是在國外求學那段時間養成的習慣吧,總覺得每一種食物都不合冑口,後來也就不管什麼意大利菜、法國菜、中國菜了,所謂的世界美食,對他而言都一樣。進食只是為了不讓自己餓死,並不在乎吃下的是什麼,反正都是食物,都是為了不讓自己再度胃出血的東西。擁有健康的身體,也是闕氏繼承人的條件之一,他當然會很注意自己的身體,只是……總是強塞並不合口味的食物入口,雖然滿足了胃,卻總是覺得委屈。委屈于︰他已經是號稱「闕刁」的闕家里,最不挑食、最平易近人的那一個了,為什麼竟沒有任何尋常的食物可以滿足他的最低要求。
他的要求是如此的低,只要能入口就可以啊!為何沒有人能做到呢?不,不是沒有人,而是那個人總是讓他找不到!
奉女士!奉姁!奉氏一族的人!
當她在闕家服務時,他人在國外;回國為家族事業效力沒幾個月,她已經約滿走人。然後,行蹤成謎。
再次遇到她,就是在醫院旁邊的這間小店。誰會想到,她,堂堂一個被闕家核可的高級廚師——那時他對「奉氏」在廚師界的聲望還一無所知。便覺得她這樣一個廚藝高超的人卻委身在三坪不到的小店里揮汗如雨,實在難以想象。他差不多要以為闕家這幾年來對她極端苛扣,把該給
她的薪水從一個月十二萬減成二萬,以至于她離職之後,只能辛苦的四處打零工貼補生活所需。後來輾轉知道這是她身為奉家人必要的考核之一後,、心底是有些不以為然的。當然,這點負面的情緒主要還是來自于——每當他感到肚子餓時,卻沒有可以下口的食物,所引發而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腦海中自動形成一種直線思考模式︰胃痛——肚子餓——該吃飯了——奉姁——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這四個字竟然在這些日子成了他心中最渴望知道的疑問。
他,很想念她,想念她的廚藝,卻對她的長相總是感到面目模糊;她的長相就跟她的食物一樣,沒有任何侵略性,所以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
就連她的名字,雖然一直覺得特別,但卻從來沒有記住餅……當然,他得承認對于工作以外的人名,他向來記不牢。所以說,能記住奉姁這個名字,可見多麼不容易,可見……他對于她的輕易失蹤有多麼的不諒解,每當他滿冑袋充斥著酸水,悶悶地難受時,更是特別的不諒解!
奉姁的廚藝……他說不上有多好,畢竟他不是闕刁、不是美食家。他只是一個全心忙于工作,連豬食一般的食物也會往胃袋里丟的無趣工作狂。他只是,會在口欲難以遏制時,非常的思念她。可她卻總是神出鬼沒。以為她會在藍絲絨長駐了,才安心沒多久,哪里知道也不過從韓國出差五天回來,就再也找不到她。
她與他,雖然稱不上朋友,但總也有密不可分的食客與廚師的關系不是嗎?為什麼她只字詞組也不留的就走掉了?
當然,她是沒有義務給他留下什麼話語,但他就是覺得有些不愉快。
她,奉姁,是已經習慣了把任何人都等閑視之,還是特別不想跟他這個前任雇主牽扯上關系?
那間小吃店已經遠遠在望了,已經快一點了,用午餐的人潮已經消退得差不多,只剩三三兩兩的人在店里用餐。小小的店面,從外頭望進去,
一目了然,然後——
他看到了她。
「妳現在沒有工作,要不要考慮回來這里幫忙?我們最近的生意實在太好了,四個人完全忙不過來,一直想再請人。」李媽一見奉姁過來,忙不迭的施展起碎碎念大法,企圖把奉姁念暈之後,點頭同意回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