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此人,李想下意識就想點向鏡面,將畫面關掉。但那名已經被「關」得很有經驗的貴公子,這次很快發出聲音,而不再像之前只是雍容的微笑,目光深沉、氣定神閑的以靜制動,高高在上的姿態做了個十足十——他已經太習慣被每一個覲見他的人景仰著、恭敬著,屏氣聚神的靜候他賜予足夠久的沉默,讓其在惶恐中煎熬得夠了,才緩緩的開口說話。要他突然轉變這模式,改成像平常人一樣的說話,也真是夠委屈了。
大人物氣勢那一套對李想沒用,所以當大人物罕見的低聲下氣時,自然也無法感動她。她從來不服權威,以前在家里時,就把象征權威不可侵犯的張品曜給修理得金光閃閃,雖然自己因此沒少被媽媽追著打,但她還是照扁不誤。
連張品曜這個在現實生活中與她有著真正利害關系的人,她都沒給他好看過了,更別說眼前這個貴族了,理他呢!
他再強、再橫、再有權有勢,又能拿她怎樣?
她既享用不到他的榮華富貴,也不會因為他的不悅而遭罪,自然更沒有甩他的理由。所以每次李想「打開」鏡子時,要是見到的人是陽赫,通常二話不說的關掉,明白抗議著他將鏡子佔為己有的土匪行為。每次都留他傻傻的在黃銅銅的銅鏡前,對著鏡子里自己英偉的大人物姿態欣賞個夠,當然,欣賞的同時,也不妨礙他顧影自憐。真是一兼二顧,其樂無窮哪。
見李想在他懇求下,很給面子的沒即刻消失,陽赫好看的唇形拉出一抹英俊得不得了的淺笑,語氣仍是輕緩,但又充滿了沉穩的力道,因為他打算說服她面對現實——
「總不能每次看到是我,就以消失的方式面對。鏡仙子,你屬于我陽家所有,是我陽家的傳家之寶,即使你認了姒水為王,但姒水的主子是我,就表示你也是我的。算起來我們更是一家人,所以應該好好相處。」
抽空瞥了他一眼,沒作聲,眼楮在小套房里東看西看,想著要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
他接著道︰
「你好不容易被觸動醒來,不希望從此又被鎖入不見天日的寶庫里,全然無用武之地吧?姒水說你非常喜歡讓她帶著出門逛,可見你寂寞太久了,這兩天,我帶著你四處走動,你雖然影像沒出現,但想必是知道的吧?我能走動的地方更多,更精彩有趣,跟著我,你應該不會感到委屈。若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你隨時可以提出來,我會滿足你。」
聲音感性而誠懇,加上俊美的容貌、高貴的氣質,相信任何人若蒙他如此垂青,一定馬上感動得掏心挖肺以報答他的降尊紆貴。不過,那是指明淳國的人——例如姒水,而非生長在鏡子另一頭的李想。
嗟!一副講理的樣子,其實宣告的內容真夠霸道的。這個男人不知退讓為何物,他的人生字典里,用得到退讓字眼的,當然是他以外的別人。
「姒水呢?」和外星人是沒辦法溝通的,李想也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上頭。既然要談,那當然就談她想知道的。
「她出門忙活去了。」他沉靜的說道。
「你不打算讓我見姒水了嗎?」
「這是你唯一關心的事?」
李想橫了他一眼,隨口應道︰「當然。除此之外無大事。」不是很有心情應付他,所以終于找到事做,將電腦桌上的作文本子整疊抱過來,放在膝上,接著拿了枝紅色自來水筆,開始批閱。
那頭靜了好一會,也不知道在干嘛。不過李想也樂得清靜,一口氣改了三本作文之後,那頭才又發出聲音——
「你長得如此像姒水,是否因為姒水喚醒了你,于是你的靈體便以她為模型,塑成了相似模樣?」
「……很有創意的想法。」反正在明淳國人有限的認知中,她不可能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只會是依著某種天命而下凡佐明君賢臣的靈體。
「跟我談話,令你感到乏味嗎?還是我允諾你的種種,不被你相信?」
李想抬頭看了鏡子里的男人一眼,假假的笑了一下,以很矯作的熱絡口氣道︰
「怎麼會?很有趣啊。還有,您說的我都信。」就是敷衍你,怎樣?
沒辦法,看到那張「張品曜」臉,還這麼高高在上,不酸上一酸,實在全身不舒服。
陽赫似乎努力在適應著她無禮的言語,李想仿佛可以在他力持平靜的臉上看到忍耐兩個字。真是不容易,好委屈哪。
他的忍耐力真不錯,不會被情緒左右了他想處理的事。就見他繼續照著他想問的思路道︰
「鏡仙子,姒水說,你的仙名叫李想,是嗎?」
李想又改完一本作文,抬頭看他,微微皺著眉問︰
「是的,我叫李想。你打算把我對姒水講過的每一件事,都說出來跟我印證?會不會太無聊了點?姒水不會對你說謊,而你現在這行為,簡直是對姒水忠誠的侮辱。你再問下去,會讓我為姒水感到不值。」
陽赫被堵得頓了一下,之後,口氣仍然平緩有禮,但額頭上好像有一條青筋在啵啵啵地跳著,表達著他的抗議。
「這只是談話的開場白,並無它意,你如此詆毀我的人格,真是太失禮了。」
「我只是說出事實,要是你感到受傷,那真是抱歉了。」李想聳聳肩道。
「雖然你道歉了,但看不出誠意。」淡淡的指控。
「那我收回。」李想膝上的作文本子已經改得剩下五本了。「不過,就算不是為姒水叫屈,我也不耐煩重溫曾經與姒水說過的內容,勸你別問那些有的沒的了。你干脆點,把真正想問的問出來吧。」她好心的建議。
「我問了,你就肯回答?」不太相信的質疑。
「當然不是。不過你可以試試,若是問到我願意回答的,你就賺到了。」
那頭,又沉默了好一會(也許正在心里對她釘草人),才又說話︰
「或許你沉睡得太久,對世間的人情世故種種都已生疏,我原諒你的無禮。」他做出艱難而大度的決定。
李想忍住噴笑的情緒,將手上的作文全部改完,收攏在一起,放回桌子上後,才道︰
「真是寬宏大量,那謝謝了。」
顯然她的表情與她的道謝,讓人听起來很火,所以他再度無言,默默深呼吸,暗自調適好心情後,道︰
「好,不談那些了,我也不再問你對姒水說過的事。可否請你回想一下,你上次被喚醒時,是我陽家哪一代家主在位時?你是如何成為我陽家的傳家之寶的?」
「我只是一面鏡子,你不會期待我是個無所不能的萬事通吧?」
「你這是在暗示我,你沒有任何奇特的能力,你最大的能力只是浮現影像,讓人能看見?」聲音冷了幾分。他如此誠懇,卻不斷的得到敷衍與奚落,這令他再也按捺不下怒意,但仍然盡量保持平靜語調。
「哪需要暗示?這不是擺明著的嗎?我唯一會的確實就是出現與消失,其它例如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等等的特異功能,我完全不具備,請不要將自己的幻想加諸在別人身上,然後指責別人竟然不符合你的期待。說到鏡子,我不曉得鏡子為何會成為你家的傳家寶物,也不知道上回這鏡子顯靈時,出現的人是誰、看到的人是誰,這是實話。」她說完,將雙手手指掰得喀喀作響,不懷好意的望著銅鏡︰「好了,今天說得太多了,我關了。讓你氣了這麼久,就放你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