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熙只為夜蕭吹奏過蕭,就因為夜蕭的名字里,有個蕭字。甚而,會把蕭吹得那樣好,恐怕也是出自對夜蕭的一片疼愛之意吧。
可蓮瞳從不知道,夜蕭,居然也是會吹蕭的,而且,還吹得這樣好……蕭是淒清的,吹得有多好,听的人就有多心碎。
夜,蕭……
沒有月的夜,沒有光的照拂,安于這樣的暗淡,讓黑夜將自己埋沒。
清寂孤絕的身影,與夜融成一體,拒絕光,也拒絕人的靠近。
沒有人會愛他,以後,也不會有機會找到人來愛他,因為他是頌蓮王的丈夫,這一生就是這樣的身分了,若他的妻子不愛他,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人愛……
像是察覺到這片寂靜的空間不再是他孤單獨享,蕭聲突然戛止。
失去樂聲的暗夜,非常的安靜,連空氣都像是凝結了。
蓮瞳一步一步緩緩向他走近,站在他背後,蹲。
「怎麼來了?」周夜蕭沒有回頭,卻能知道身後的人是誰。這是一種本能,從認識她那年就產生的本能。不在于她飛揚的氣息,不在于她身上淡淡的鳳蓮香味,只純粹的知道,就是她,蓮瞳。
「我來……與你一同用晚膳。」這樣的夜,望著黑暗中夜蕭的背影,說話不知為何顯得艱難,讓她聲音吐出得如此闇啞。
「是這樣嗎?那走吧。妳別餓著了。」周夜蕭就要起身。
她伸手按住他肩,沒怎的施力,他便止住了起勢,又盤坐回草地上。總是這樣知道她的心意,無須透過言語的傳達……
蓮瞳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澀不斷往上冒,怎麼也壓抑不住。
「夜蕭,你知道嗎?中午,李格非抱著花靈逃跑出王府,到現在仍然沒有搜尋到他們的下落。」
「是這樣嗎?沒關系的,只要妳想,妳就能再抓到他們。」
「我一定會把他們抓回來,吉蒔說花靈是花家的正統,那麼她身上就一定具備了許多難以想象的能力,我不能讓她逃掉。在她現在能力未開的情況下,都能以鮮血化解你身上的咒術,我相信,以後她能幫你的一定更多。」
「幫我什麼呢?」
「你服了易蓮,那是帖毒,一定對你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只是目前還沒被診斷出來罷了。」她額頭輕輕抵在他肩上︰「夜蕭,你這一生都要陪我。我不愛你,你也不能走。」她需要他的保證,不斷不斷的保證。
「我不走。」
「也不要死。」
靜了一會,才道︰「這我沒辦法保證。很抱歉。」
「你可以的!你必須可以,我不會讓你有別條路走。」雙手緊緊從他身後摟緊他腰。
「王……」
「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可是,我不想活著一個人痛苦,一個人面對那些丑惡的答案……對,我是自私,我就是要拖著你一同陪我受苦。要是子熙還在……要是我娶的人是子熙……我肯定不舍得讓他知道我所有的苦惱,也定不讓他看見我也有這樣的軟弱,我一定會堅強……可是,夜蕭,我偏偏就是要對你壞,把我所有的壞往你身上發泄,還命令你只能承受不能拒絕。為什麼會這樣?我為什麼總是對你這樣壞?而這麼多年來,你卻從來沒有說過我一句?如果你說了,也許我就不敢對你這樣壞了。」
周夜蕭無語。
但蓮瞳這次不再允許他以這樣的姿態帶過她所有的發泄。她需要听到他的聲音,需要他的誠實回應,而不要他永遠靜靜地承接她所有的情緒!她從他肩膀中抬起頭,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與他對視,命令道︰
「夜蕭!你說話,你為什麼不——」質問聲戛止,為著她所見到的,周夜蕭那空洞卻又笑得好悲涼的神情。
周夜蕭回應了︰
「瞳,妳的一切,我都能夠承受,也必須承受。妳已經這樣苦了。如果連我也不能成為妳的出口,那妳怎麼辦呢?我們……是好朋友,妳是……子熙的愛人,我什麼也幫不了妳,但听妳說說話,還是可以的。」
「那你……自己呢?你的痛苦、你的難過、你那些藏得好深的心事,又有誰來幫你承擔呢?」心好痛,好痛,痛得她眼眶刺痛,幾乎流下眼淚。
「不用誰來幫我承擔。我會好好的。」周夜蕭輕聲安慰著不知為何要替他抱不平的蓮瞳。情況好詭異,但兩人都沒有笑的心情。
「夜蕭……我常常忘了你是男人,是個不比子熙強壯多少的男人,你的身體甚至帶著病,可是我居然……」
「因為妳知道我可以。我的力氣很大,我並不弱不禁風,我與其他男人都不同。」
「你恨不恨我,夜蕭?」蓮瞳突然問。
「恨?為什麼?」
「我不愛你,卻又依賴你,明知道你需要愛,卻抓緊你,不讓你離開。以前,滿心只想著子熙,為了要跟子熙長相廝守,不惜拿你當棋子擺布,要你當子熙的替身……這樣的我,居然還罵你不好好當自己,偏要事事跟子熙比,然後在心中自苦,惹來一身閑病!你該是恨我的吧?」
「不恨。」平和輕淡的口氣,不帶一絲沉重。
「為什麼不恨?不恨是因為你不在乎嗎?不恨是因為對你而言,我只是個不相干的旁人,一個只會在你面前叫囂的小丑,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嗎?」蓮瞳不知道自己為何激動起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瞳,妳想要怎樣的答案?妳說,我回答妳。」
「不要敷衍我!」她怒斥。
「我從不敷衍妳,從不。」周夜蕭輕撫她怒紅的臉頰。「我但願妳能心想事成,妳所愛的、所希望的,但願都能抓在手心。雖然子熙不在了,雖然現在我能做的不多,但是妳要我說不愛妳、不要離開妳,我應該還是能做到的。我可以每天每天都跟妳說一遍、說無數遍『我不愛妳、我不會離開妳』,只要能令妳安心。」
沒有月色的夜,周夜蕭的臉隱在黑暗中,即使蓮瞳的雙眼已經適應了黑,但仍是不能完全將他所有細微的表情收進眼底。也可能是這樣的黑暗,讓夜蕭有了些許的放松與安全感,所以他能說出更多的話,那是平時誰也听不到的——自謝知己的蓮瞳听不到,身為他最親密手足的子熙也听不到。
「當然,妳還是可以對著我的臉叫喚子熙的名,我同意妳這樣做,只要那能令妳好過一點。」
他在笑,可是她卻看得心碎!
受苦的人偏生是個安慰者;加害的一方竟是被安慰的人。
她對他非常的殘忍、非常的壞。她的心知道,而她全身的感知直到現在才能劇烈地反應出來,像有千萬根利刺,同時狠狠地扎穿她,將她全身上下扎出無數個血洞,瞬間血肉模糊!
「別……」她啞著聲,努力想要壓下喉間的梗塊說話。
「只要把這顆血痣遮住了,是不是就更像子熙了呢?」周夜蕭一指點住自己眉心的紅痣,淡笑地問。
「別這樣……」她以為自己在命令,但出口的語氣卻像在懇求。
「妳叫我子熙吧,當妳叫時,我們可以一起想念他。」
她一把拉下他手。心中有著恐懼與憤怒,除此之外,還有濃重的痛,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以嚴厲的語氣發泄!她不要看到夜蕭這樣,她不要!就算把他逼成這樣的人是她,她也不要看到!
「夠了!別再這樣做!我從未把你與子熙錯認過。你的父母與兄長不見得每次都能叫對你們的名字,但我可以,即使當我在叫你子熙時,也仍然明白你是夜蕭。你是一生一世都要陪在我身邊、跟著我受苦的周夜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