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奴籍,長得好看已是不容易,更別說身上還長著銀蓮了!當初就是因為他出生時身上帶著銀蓮,震驚了王府上下,讓老蓮王與老王君都特地召見他,連帶的讓他父母大出風頭、雞犬升天。品級從八品粗工雜役提升為五品的小避事,手下配四個粗役,管著一處偏院的清掃工作。
青華是個二十歲的少年,才剛成年,雖然有出色的學業成績,做事也極有效率,不過在思想心性上,仍然帶著點孩子的天真好奇。在工作之外,偶爾會有點失于謹慎的舉止。那是因為他自小離家,從沒機會見識過頌蓮王恐怖的手段,回來後也沒人跟他說起王與周家兄弟這個禁忌話題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他雖然知道有些話題不能說、不能問,但總是忍不住好奇著王爺這對夫妻是怎麼一回事呢?
所以每當有閑暇時,他都在偷偷觀察王君周夜蕭。當然,也常常看王君看到失神。沒辦法,他實在太美麗了!美到讓人連嫉妒的心都揚不起來;美到讓任何一個曾經自以為是美人的男人都認清自己其實很平凡的殘酷事實。
他發現平日沉靜少動的王君會在下雨天走出屋子,不是靜靜地站在廊沿邊看飄雨,不理會雨絲灑了他一身,再不就是拿幾個茶杯直接走進雨中盛接雨水。待天晴後,走到無人的地方,將茶杯擺成一列,以長長的玉簪輕輕敲擊,發出美妙的音色,串成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然而這樣的風雅,卻是不給人見的,要不是他對王君太過好奇又觀察入微,也不會發現王君有這樣不為人知的舉止。那模樣好美,美得難以形容。
而現在,所有奴僕都忙得團團轉時,青華好不容易偷了個閑,目光開始往走廊處搜尋王君的所在,沒發現人,卻見一抹珍珠灰的衣袂正從西側的轉角處消失。那是他的主子,永遠穿著一身似灰似白的寬袍。
身為正君,本該穿著尊貴的正白色,但除了必須出席宴會才肯服白外,王君平日里總是堅持著這樣的色調,雖然也美麗非常,但卻非正色!畢竟珍珠灰帶著點暗淡,怎麼比得上正白的明皙高貴?
周夜蕭是個怪主子,常常靜靜地仿若不存在,也不理會僕人在做什麼,只要別妨礙到他就好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被成山成海的錦衣玉食圍繞,卻像是置身事外。尤其在半年前,他那個傳奇一般的雙生兄長死訊傳來後,他變得更加沉默了。讓青華下意識地感到提心吊膽,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他就是覺得主子不像是活著,也忘了自己是活著的,死氣沉沉。
他服侍主子起居,常常心驚地發現每天清晨主子張開眼時,眼中總是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是的,是失望沒錯!他沒有看錯!但,失望什麼呢?失望于醒過來嗎?
這個念頭跳入青華心中時,把他自己給嚇得打了好幾個冷顫,忍不住想呼自己巴掌,大罵自己胡思亂想,莫名其妙!
唉!怎麼還在這里亂想?這雨一時間不會停,得給主子送把傘餅去!可別讓主子著涼了。
隨手抓了把傘,正欲追過去,幸好及時想到,轉頭問身邊的小男侍︰
「王君的養生茶熬好了沒?」
「剛好,在這里呢,小總管,還有你吩咐的小點心也剛出籠呢。」小男侍已經端在手上了,臉上帶著點得意。
「很好。你留下來盯著看,別讓他們粗手粗腳地踫壞了家具。等他們走後,記得再叫人把屋子清掃一遍。」交代完,接過托盤,很快撐傘走入雨中,追著主子的腳步而去。
「是的,小總管。」小男侍只能高聲應著,因為不過眨眼間,小總管已經跑得好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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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纏綿如絲,將天地籠罩。六個盛了雨水的白瓷茶杯在石桌上排成一列,周夜蕭坐在石椅上,似喃似詠的聲音傳出︰
「花謝了,春還在;人殞了,夢還在……」伴著叮叮咚咚的輕響在雨聲中漫揚。
雨聲很小,樂聲更小,而比這兩道輕響更輕更微弱的,是淡得幾不可聞的呢喃,斷斷續續的,依稀帶著嗚咽——
「春在何用?夢在何用?春沒有顏色,夢只是幻影,俱沒了……」
王君是在唱歌嗎?青華感到好驚訝!那聲音真是好听,虧得他天生耳尖,不然豈不是錯過了!
他從小就听說過王君的雙生哥哥周子熙是盛蓮唱歌最好听的人,每個听過周子熙唱歌的人,今生就再也沒辦法忍受別人的歌聲。
每個人都說,相較于那歌神一般的人兒,王君是連個樂器都不會彈的人,更別說唱歌了,那種平板無奇的聲音,哪里唱得出天籟?大家都說兩人除了長得極相似之外,才華天差地別,周夜蕭勝在其兄長的只有一點——他是銀蓮,而周子熙只是個曾經大膽冒充金蓮,差點對皇室詐婚成功的下等墨蓮。
人人認為那個周子熙幾乎是個十全十美的男人——美麗絕倫、才華洋溢、溫柔善良、虛懷若谷等等等等的,可惜就差在他是個不應該存在的墨蓮,于是當真相揭發之後,所有人的不諒解,活生生將周子熙這個上流社會的寵兒給逼入風塵,並終生不得踏進京島一步!
那個傳奇般的人,世人雖介意他的欺瞞,然而半年前周子熙死亡的消息卻又讓曾經見過他的人為之哀惜傷懷不已。青華沒見過周子熙,但如果周子熙果真長得與王君一模一樣的話,那他倒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周夜蕭是周子熙的影子,一輩子沒辦法發光,只能在光的明燦下暗淡。關于這對兄弟的閑話,本來在這些年已稍有平息。但在半年前傳來周子熙意外死亡的消息之後,又爆出新一波的熱絡,簡直可以說把所有陳年芝麻事都翻了出來。
當然,從這些閑談里,青華知道了這對周氏兄弟因為都與頌蓮王在感情上有糾葛不清的關系,所以早在十幾年前就絕裂不相往來了。
青華有些猶豫地站在一棵樹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身為一個盡忠職守的小總管,他該把傘拿過去遮在王君頭上、把熱茶遞給王君暖手暖身,但直覺告訴他,眼下他最好什麼也不要做,因為很顯然此刻正在唱歌的王君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擾的。
王君是特意出來淋雨的,是特意在雨聲里待著,好讓雨聲掩住自己的樂聲與歌聲。他唱歌,連他自己也不給听的……
「踫!砰!」
就在浙瀝瀝的雨聲幾乎將天地凝結時,一聲巨響打破了一切,讓躲在樹後的青華渾身驚得大抖。傘掉了、托盤也直直往下落,幸好在落地前被他拼小命接住,沒砸壞這些上好的杯盤,也沒讓人發現他藏身于此。
青華穩住身形後,趕緊看過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楮所看到的——
擊出那恐怖巨響的,是頌蓮王!
是那個永遠冷淡矜貴的頌蓮王!
頌蓮王把王君身前的那張石桌給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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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嗎?好興致。」語氣好淡,仿佛剛才暴力翻桌的是別人。
蓮瞳身上散發著濃濃酒氣,向來挺直的身板也顯得不穩,走向周夜蕭時,步子像在飄。
「妳听錯了。」周夜蕭持簪的手一頓,無視一地狼籍。從石椅上站起,完美地對頌蓮王行了個禮︰「日安,我王。」口氣輕緩莊重,低垂的撿上沒有任何表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