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書房有三面書牆,書牆的下半部留了五十公分高的空間制成一格一格的收納櫃。她拉開角落最底下的那個抽屜,從里頭拿出一本資料夾。
那資料夾已經太久沒人動過,上頭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而且邊角的地方也泛黃了。她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靜靜的打開資料夾,望著里頭的照片……
那是二十歲的趙冠麗、十八歲的姚子盼、十五歲的程雪歌,以及其它已經記不起名字的青春少女們的所有合照。
這些照片的所有人原本是姚子盼。拍完平面廣告後,廣告公司給了參與的人一份照片當作紀念。當時因為廣告爆紅,所以姚子盼無比得意,把這些照片寶貝得像什麼似的,天天找人獻寶,以搏得同儕間艷羨的眼光。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半年、一年過去,廣告熱潮消退了,新的偶像取代了人們對絕美少年程雪歌的記憶後,姚子盼也就把這些東西拋諸腦後了。當家里要重新裝潢,對一些無用的舊物進行清理時,這些照片就被姚子盼丟進大紙箱里,叫管家當垃圾丟掉。
姚子望也不知道自己當年為什麼會把這些照片撿起來,並且保存到現在。
手指自有意識地輕輕撫上少年好看的臉。
「你會愛上我嗎?你會嗎?」她低喃。
不會的。
不只他不會,沒有人會愛上這樣的她。
她的世界只有算計,沒有溫情。她不需要任何人來愛她,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從來不需要。
她對自己解釋過了為什麼會特別關心程雪歌的原因;那是因為他是她的搖錢樹,是她最忠實的合作伙伴,由七年來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是「遠帆』的幕後老板這件事看來,就知道程雪歌是一個多麼值得信賴的人。不管他多麼討厭她、有多恨不得撂倒她,他都不會用這個把柄對付她。再有,最後,她想到了,程志昂過世的前一天對她說過的話--我兒子麻煩妳了。
那時她沒有應允,然而卻還是接下了這份請托。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真心照顧他的;她從不信任誰,這個程雪歌當然不會得到她毫無理由且盲目的信任。
看著他一路辛苦的往上爬,雖然總是氣她氣得咬牙切齒,卻不做扯她後腿或陽奉陰違的事,沒有在她的毒言毒語下失手宰了她。他只是努力學習她教給他的一切,拚了命的工作。
本質上,他是一個具有許多美德的人,難怪大家都喜歡他。他做人厚道、工作努力、秉性正直……還有,算是尊師重道吧!就算是她這麼糟糕的一個老師,他還是沒想過要背叛,一步一腳印的被她給磨出光芒來了。
如果程雪歌有一天成為國際知名的紅頂商人,那麼他所得到的評語應該也是相當正面的吧?不像她,一路走來,沒少過陰險狡詐、唯利是圖的形容詞。她就跟她父親一樣,典型的重利輕義。所以,程雪歌不會愛上她,沒有人會愛上她。就算有一天她結婚了,也絕對不是基于「愛情」這樣的夢幻理由。
她的夢幻,很少很少,少到只能收藏在這份薄薄的資料夾里,將之放在抽屜的底層,別人不會知道,自己也甚少想起。就只能這樣。
程雪歌不會愛上她。不會。
好,想清楚了,應該可以安心睡下了。收好照片,把書房的燈關掉,「啪」地,世界一片黑暗,她什麼也看不見,臉上濕濕的,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她一點探究的意願也沒有。
姚子望來到「遠帆」,沒料到會在這里見到東野純一。這個讓她約了一百次都說沒空、非常忙的少爺,就等在一邊,等著程雪歌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好陪他去吃日本料理。
「妳來做什麼?!」東野純一不客氣的質問。「就算妳找到這里,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不會跟妳合作。妳死心吧!」該死!是誰把他的行蹤泄露出去的?!
姚子望揚了揚眉,好矯情的抬手撫著心口。
「您怎麼這樣說呢,東野先生。」
「少來這一套,離我遠一點!」東野純一嫌惡的說著。
「我也很想呀,可誰知道你會出現在雪歌這里呢?這些日子以來,听說貴公司與『皇昕』往來密切,我就知道合作的事是不用再提了。所以我今天是來找雪歌的,誰知道你會在這里呢。」
東野純一臉色一變!這女人怎麼會知道他最近與趙冠麗往來密切?
程雪歌終于與下屬開完會,走出辦公室,招呼道︰
「子望,妳也來了,那就一起去吃飯吧。」他走到姚子望身邊笑道︰「我們今天標到了一件上億的公共工程,一群人說好了去慶祝。」
「雪歌,不能就我們兩個去酒吧安靜的喝點小酒嗎?」東野純一特地來找他,就是只想跟他聊天吃飯,不想讓一大堆人作陪。
程雪歌滿是歉意的道︰
「東野,抱歉,今天的聚餐是早就說好的了。不然,改天我特地空出時間陪你好嗎?」
姚子望點頭,勾挽住程雪歌的手,一副夫唱婦隨的賢慧表情道︰
「對呀,改天我們做個東道,請你去最知名的『漁川』吃好不好?請東野先生就別生氣了。」
「妳!如果有妳,那就不用了!」
程雪歌不明白東野純一為什麼看起來火氣很大,低頭問姚子望︰
「剛才你們談了什麼不愉快的話題嗎?」
「怎麼可能。我才來不到五分鐘。」她對他眨眨眼,好不無辜的樣子。
「就算只有五分鐘,也是可以造成很大殺傷力的。」程雪歌也頑皮的回她一記眨眼。
姚子望心口一撞,幸好擅于作戲的臉,還可以保持住愛嬌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听不懂。」
他笑了笑,問她︰
「忘了問妳,特地過來,有什麼事嗎?」
「很想見你呀,算不算大事?」偷偷給東野純一丟去一抹得意的眼神,她又玩起恩愛情侶的游戲。
「算。」程雪歌輕淺一笑,托起她的下巴,印下一個吻。
「總經理,我們都準備好了。」一個略顯嚴肅的女聲走到程雪歌身邊報告著,有意無意的打斷這方濃情蜜意的氣氛。
姚子望笑著輕推開程雪歌。「好了,大家都準備好了,一起走吧。」她看也沒看發聲打斷他們親吻的人,只看向臉色很不好看的東野純一,問︰「東野先生,如果你沒有其它意見的話,是不是可以走了呢?」
她是認為他不會去嗎?哼!「當然,還等什麼!」
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發去聚餐聯歡了,雖然心思各異。
看得出來自出生就在奉承中長大的東野純一非常不喜歡這種聚會,非常不習慣不被當成主要貴賓來招待--雖然他一直要程雪歌把他當普通朋友看待,不要管他身後所代表的大財團。然而當程雪歌真的這樣做了,他才知道這感覺有多壞!
是朋友,就不能端出東野少東的架子。
是朋友,就不能要求特別待遇。
是朋友,就得忍受與討厭的女人共處,因為那女人也是朋友,而且還是程雪歌的女朋友。
說到那個女人,姚子望,實在是一個現實極了的女人。昨天還不屈不撓的對他的秘書絕命連環call,不管吃了幾次閉門羹都沒看在眼底,一心只希望敲不會面談生意的時間,就算被拒絕了一百次,她還是厚顏的當作沒那回事,口氣依然熱絡,像是大家交情多好似的。可是,自從知道他故意找「皇昕」合作後,今天電話便沒再響起;意外見到了面,也絕口不提代理權的事。她放棄得好輕易,而放棄之後,對于她曾經努力想爭取的客戶,就再也沒有討好的神色。事實上,她冷淡透頂,幾乎把他當透明人看。不當透明人看時,就是一副以「程太太」的姿態招待他。而這,更令東野純一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