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允許的……不會的……我不會。」一路跑回房中,她恨恨的低語,臉色沉得嚇人。
第二章誰來
程雪歌早就有處處踫壁的心理準備,然而奔走半個月下來,所遭遇孫的各種困境卻比他想象中更多也更為難受。他在痛苦中不斷的反省著︰難道他果然一直被父母護衛得太過嬌貴、太過天真了嗎?這個世界竟比他能夠想象的更為現實殘酷。而太過天真的他,一旦失去了父母的保護,是否就同時失去了社會生存能力?他從沒過度樂觀的以為憑他一個還沒出過社會的年輕人,去向別人求援就會得到幫助。如果父親這兩年來的奔走、用盡他一切人脈都無法挽救「遠帆」,還走到如今衰敗地步的話,那他的奔走又能幫上什麼實質上的忙呢?可是他還是抱著一絲絲希望,但願自己的奔走能夠對公司有一點助益。
他最先去尋求幫助的,是那些曾經與父親來往最密切、見面總是稱兄道弟的人。本來他是想,若是叔叔伯伯們沒有能力幫忙或無意願幫忙,基于自掃門前雪的心態,他可以理解,絕對不會因此懷怨。然而程雪歌遭遇到的不只是拒絕,還有毫不留情的奚落!那些人看乞丐似的嘴臉讓他對人性產生了質疑,簡直要憤世嫉俗起來。活了二十五年,他一直崇尚著正面光明,相信人性本善,卻被這些人輕易的在最短時間內,將他的光明信仰一把抹黑!
當然,不是每一個被他從小叫到大的叔叔伯伯都對他上演「四川變臉」的絕活。有的人沒這麼對待他,然而,那些少數還會對他的來訪展現溫情寬慰的人,其實都已經借給父親許多錢周轉了,他們也有自己的公司要顧及,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來資助「遠帆」了。要知道「遠帆」的資金缺口可不是三五百萬就能補起來,程雪歌問過父親的會計師,會計師告訴他,他至少要籌來一億,才能確保「遠帆」的不倒閉與讓目前停工的工程能順利運行下去。
一億!他去哪里生一億出來?!
案親的朋友都是中小企業的業主,若能拿出一千萬現款來助人周轉就已經非常勉強了,想要向他們籌來一億,豈不是要連帶拖垮人家公司?
當然,程雪歌其實有先做一些功課,向會計師詢問了父親所有朋友的公司經營狀況與私人的財務狀況,決定可以對哪些人心存多一點的寄望後,才一一上門拜訪。
但,那些人,那些家業發展得十分順遂的人,正是對程家嘲笑得最不遺余力的人。借不到錢的情況在預料之內,他沒有生氣的立場;然而拿他的容貌開玩笑,就令他錯愕而憤怒了。
他們說︰「雪歌,你從小就長得美,現在又更美得嚇人,如果你有心要救你爸的公司的話,其實不應該來肖想林叔叔這點家業啦!你要知道,林叔叔也是努力了三、四十年才掙來這麼點小小家業,你叫我把血汗錢投入那個爛攤子里,不是叫林叔叔去死嗎?所以,你去當明星吧,人家明星賺錢像賺水,只要搖搖、裝裝可愛什麼的,很輕松,一年就能把一億賺來了,多容易對不對?如果你紅了,叔叔會請你來幫我公司的產品代言啦。到時別說想跟我借五百萬了,代言費一千萬我都給你。」
還有人說︰「雪歌,張伯伯最近在跟人合資開一間公關公司,很正派的,就是陪有錢女人出去玩、聊聊天什麼的,如果你願意來張伯伯這里上班的話,不用一年,我想憑你的姿色,半年就可以賺到救你爸公司的錢了,要不要考慮一下?呀?哈哈哈……」
少數不拿他容貌做文章的人,也沒什麼好話。「世佷,不是叔叔狠心,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世道,你家公司是倒了比救了好,更別說你爸也不行了。我是個腦袋正常的商人,怎麼可能拿錢借你?……你會把『遠帆』經營起來?哈!別說笑了,我還記得你讀的是數學還是什麼文學的對吧?從小你就想當老師,這我是知道的,你一個什麼也不會的書生,憑什麼說這種大話?我听說現在有人願意買下『遠帆』,我看你還是勸你爸趁有人要就趕快月兌手,不然再過一陣子,你想送人都沒人敢接。還有,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可不想以後你家的債權人以為我跟你家有什麼關系,找來這里要我幫你們還債。」
同樣都是拒絕伸援手,然而他們除了說「不」之外,還附帶了一長串打落水狗的笑弄。難以想象這些人居然曾是他家的座上客,是跟他父親稱兄道弟了十幾二十年的人!
人性的真實面都是如此嗎?還是商場的世界特別冷酷?
每天每天,他都在告訴自己要努力,不要失望,不要被昨天的痛苦經歷擊倒,不是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不是的!他應該要對人性有一點起碼的信心。這世界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可是……他愈來愈相信這些話只是在自我安慰、只是在自欺!雖然常常警告自己不要這麼想,但他無法不想啊!他不想變得黑暗,但卻知道自己正不斷往那個深淵沉淪而去,,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將會變得跟那些人一樣吧?一樣的對他人的困頓不僅視而不見,還能幸災樂禍的在一邊看好戲。他會變得那樣冷血吧?會吧?
手上可以拜訪的名單愈來愈少,那些還沒與他見面的人,都推說有事、說正要出國,讓下屬推拒他的來訪……只要他打電話報出自己的名字,往往會得到這個結果;而他的心,從剛開始的不好意思、難堪,也熬到如今無感無覺的麻木了。他從來不知道程雪歌這三個字,已然等同于瘟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心漸漸冷去,他改變不了公司愈來愈糟的困境,這些號稱父親好友的人完全是他指望不上的。如果二十五歲的生命中,他曾經大言不慚的夸口說過︰「金錢不過是身外之物,今生絕不為五斗米折腰,誓以陶淵明為師」之類的話,那麼此刻他將為自己的無知深深懺悔、為自己說過那番話懺悔。
沒有經歷過真正山窮水盡滋味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
沒有真正窮到走投無路的人,沒資格說這種大話。
于是他懺悔。
然而,只是懺悔又怎麼樣呢?又濟得了什麼事呢?
未來會怎麼樣呢?他會變得怎麼樣呢?
「遠帆」真的救不起來嗎?他會變成冷酷無情的人,對這世界無時不刻的憤恨著嗎?
他真的該如父親所希望的,馬上回美國去,繼續他的學業,然後乖乖的當個學者,不要管這邊的事嗎?正如父親所說的,他沒有任何商業的訓練,留在台灣除了跟著擔心,除了說安慰人心的話外,什麼事也幫不上忙
離開台灣雖然是父親的希望,可是他怎麼能照做?!他怎麼能在公司如此危急、父親如此病重的情況下,還依然只想著自己?!
對!他是不了解商業上的事,但他可以學!他願意學!
在前途荊棘重重、未來坎坷可見的情況下,他依然選擇往這條最艱難的人生路途走去。
就算努力的結果終究是失敗。
就算努力的過程中,會讓他失去一切。
就算他的一生將在徒勞無功中虛度。
他都要與「遠帆」共存亡!
「皇昕金控集團」的銀行月例會議,各個分行的經理都集合在金控總部大樓的大會議室里報告上個月份的營業情況;報告完這些例行公事之後,才會進入今天開會的重要主題,這是「皇昕」的慣例。而當某分行的經理口頭報告了「遠帆」最新的貸款申請後,立即被首座左邊的總經理打斷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