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他……
她看到了莫靖遠。
第七章
腰瘦故知閑事惱,
淚多只為別情濃。(唐,魚玄機)
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宋?朱淑真)
在心底想過千百次,不斷模擬著︰如果再見到他,要對他說些什麼?常常一直想一直想的,想到頭都痛了起來,也想下到一句最適切恰當的。不是沒話可說,反而是想說的話太多了,怕再多相逢的時間也不夠她表達完整,不夠讓他印象深刻。所以想了又想,擬了許多講稿,又將之毀去,總是不斷徒勞無功的重復著這動作,直到累得再也無法想,才願意作罷。
結果是,她還沒想到最恰當的開場白,他卻已經住她面前出現。
太快,還是太慢呢?這次的相逢。
自從去年八月底她與他分手、她離開美國,如今已過了九個月。在秋天的紐約道別,在夏天的南非重逢。四季還沒輪完一序,可是她卻覺得像是已分開了九輩子。
對思念來說,這相逢來得好遲緩,讓她等得好痛。
對遺忘來說,只九個月的別離,怎夠她去忘記?
她還沒想到要對他說什麼,只能痴痴看他,把距離不斷拉近;而他也向她走來,沒多久,已來到她面前,並且先開口了。
「如果我說,這莫非是天意,妳會不會覺得用語太過老套?」
「會。」她回答得太快,聲音藏不住哽意。但在幾個深呼吸之後很快平復。這是重逢,滿心想歡呼的心情下,不應該哭泣,「可是我會原諒你,因為你只是個鄙俗平庸的商人,不是專事浪漫的詩人。何況這些都不重要。」
他的眉微挑,讓整張本來顯得嚴肅緊繃的俊臉開始往春天的方向融化。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呢?」他問,口氣里帶著隱隱的期待,
重要的是,我非常非常想念你,而你終于出現在我面前!她的心臆正在大聲吶喊,而她明白這同時也是莫靖遠期待從她口中听到的話,可是她沒說出來。對他的思念深重到就算月兌口說出一萬次想念也還是顯得太輕描淡寫,所以她不想說,不想在此刻說出來;要讓他知道她的想念,應該有其它更慎重的方式,而現在,她只想小小懲罰他來得太慢。
于是靈眸輕轉,淘氣的光芒閃動,月兌口說道︰
「最重要的是,請發揮愛心,為拯救可憐的企鵝盡點心意吧!」雙手高舉,舉箱齊眉,請施主大方樂捐。
莫靖遠的發愣沒有太久,可能是,當羅藍眼中閃動著不軌的光芒時,他心底已悄悄做了預備,所以當下反應的動作也挺流暢的。
就見他緩緩的探手進西裝口袋里,作勢掏呀掏的,終于掏出一張紙鈔,那張紙鈔的面額是五美元,本來想丟進她身前的捐款箱里的,但想了一想還是沒丟,改而往另一邊口袋里掏去,又掏出一張紙鈔,這次不是美元,是蘭特。面額大一點,是十元。他臉上帶著好誠懇好有禮貌的笑,將十蘭特丟進她的箱子里後,還體貼解釋道︰
「我想還是給南非幣會讓你們比較好支使。」
羅藍震驚了好一會後,才有辦法說話。咬牙切齒的請教他︰「先生,請問這就是你的愛心嗎?」
「太多?」他挑眉。
「才十塊?!」她變臉。
「禮輕情意重,妳無須太感動。愛心的多少,不能膚淺的以金錢來衡量,妳一定同意吧?」他還是笑,像是沒看到她的變臉。
然後她知道了,他在生氣。氣她把眼下的工作看得比相逢更重,將他辜負。
雖然不容易從他的笑臉上分析出怒意,但他確實在生氣。
因為他一整個晚上都在惹她生氣,以做報復。
而且做得很成功,
彷佛他來到南非,不是為了投資考察;來到這個慈善會場,不是為了了解南非上流社會的往來情形,他來南非、來這里,就只是為了--對她搞破壞!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毀了我今晚的募款工作!」
「怎麼這麼說呢?妳箱子里那僅有的十蘭特還是我丟的呢。」
他還有臉說!羅藍簡直氣到沒力。
「那是說,我還得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嘍?」
「自己人無須道謝,那太見外了。」莫靖遠以一種縱容的口吻說著。
「誰跟你是自己人!」她瞪他。
「原來我是不相干的別人?」口氣冷了幾分。
「你、你是故意氣我的嗎?!」
「我怎麼會做這種事?」他無辜的攤手。
看吧看吧,這家伙是那種愈生氣愈能把別人氣個半死的吵架強者,他不僅有辦法用很冷靜的態度氣壞吵架對手,還能弄得對手像是無理取鬧的一方。明明事實並非如此啊!
她很認命的了解到,除非他有心讓她,不然她永遠吵不贏他。如果她還要堅持向他討公道下去的話,搞不好五分鐘之後,她會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向他叩首認錯……想來就好可怕。
她認了,吵架實在不是她的強項,不管她再說出什麼氣話,他都有法子找出話來反堵,然後氣死她。所以她不要再說了。反正今晚她的募款箱里只有十蘭特的成績,已經是血淋淋且改變不了的事實。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宴會已經結束,前來參加慈善晚會的名流都走得差不多,剩下幾個還沒離開的,也都在協會理事們的安排下到別處小酌去了。
曲終人散,苦命的義工為了節省經費,自行留下來做清潔工作,順便也開始布置明天的會場。明天除了有拍賣會之外,也有歌舞秀,所以舞台布置跟今天不同,雖然鳥盟的工作人員建議她直接回家休息,不必留下來幫忙了,可是她覺得體力還可以負荷,打算等會跟莫靖遠吵完後就上樓去幫忙打掃。
現下,既然吵不贏他,繼續留下來耗時間也是浪費,所以她道︰
「算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要回樓上打掃去。」心里還有氣,轉身就要走。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如果莫靖遠會等在飯店大門外等她追出來吵架,那就表示他今晚不打算讓她隨便打發掉。
冷然看她負氣的轉身走,就只看著。看著她先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大步走,一步兩步三步後,終于顯得遲疑,步子緩了,最後定住,不再走。他沒出手拉她,將雙手插進長褲口袋里,立在原處。直到看她停住身形,模樣顯得進退維谷,才開口問著︰
「就這樣嗎?」
「什麼這樣?!」氣自己的沒志氣,所以口氣粗率僵硬。
她屏住呼吸,等待身後的他再多說些什麼,但一直沒等到。就在她心慌的以為他已經走掉了、不理她了,著急的想回身找他時,終于听到他以沉靜聲音說著︰
「算了,就這樣吧,如妳所願。」
作勢要離開,而他甚至還沒開步走,她就已經急急追過來,從他身後一把將他抱住。
「別走。」將他抱得好緊,臉蛋埋進他寬廣的背里。
她站在他身後,所以沒看到他唇邊泛揚而起的淺笑,與眼底雪融般的釋然。他沒有要走,但要她親自來留。這份總是分分合合的情感,若還能接續下去,必是兩人都有這份心,她必須讓他知道她有,而不是總由他一個人在苦苦守著這份情意,為著她的難以掌握而忐忑。
她追過來,很好。但這樣的擁抱還不夠,依戀還不夠濃,不夠讓他消掉剩余的火氣,與心底那一點點小心眼的介意。所以他說道︰
「別這樣,妳不是還有事忙?」好體貼的問,作勢要扳開環住他腰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