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蝶偷覷他一眼,知道他覺得無聊了。這人,對花花草草從來就沒有什麼品味,在他眼中,千嬌萬貴的牡丹也不見得比他摘給她的無名花朵好看上幾分,偏偏這些人就是大力歌頌,招致他煩。
其實這牡丹真的開得很美呀!但是看在無心人眼中,繁花千萬,別無二致呵。就像他擁有五個女人,也無心多加寵愛誰一般,這人沒有任何軟性情的。若有,才是怪事;若有,他就不會是葉驚鴻了。
"好啦,錢老板,你那些戲子還打算讓我們等多久?等到滿園子的花終于凋謝掉嗎?"
不耐煩了,這人。
真不曉得他為何要出門看戲?這種事向來不是他的興趣。若等會他看到一半,膩了,怕不又說出︰"這戲還要拖多久?拖到那角兒從小旦演到老旦,終于氣絕身亡嗎?"這種話。唉……好難伺候的一個人呀!瞧瞧他,隨便一句牢騷,便把滿園子的熱鬧聲浪給攪得噤若寒蟬,沒人敢出聲了。
就見錢繼言額角開始冒汗,拔尖聲音保證︰"就好了!就好了!大家請移駕。汪管事,快叫那些伶人備妥啦!大爺們要看戲啦!"
"是是!屬下馬上吩咐去!一管理梨花院的汪管事立刻疾奔如飛,那速度之快,簡直像是個練家子。
"葉樓主,這邊請、"錢繼言哈腰著在人前領路。
其他人當然不敢先葉驚鴻而走,都在等他老大爺先邁開尊步定出小園圃,方敢遠遠跟隨在身後。這些江湖人,本來就不好相與,而這位燕樓主更可說是一位會走動的沾毒利刀,一旦有了嫌隙糾葛,根本不跟你講什麼情份的。這種隨時得拎著性命過日子的生活,虧錢繼言受的了。但是目前為止,葉驚鴻卻仍是錢繼言的助力與靠山,保住他建立起來的如日中天事業,所以說,這錢繼言也算是有點本事的。
因此大夥將錢繼言的奴才相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說些什麼。跟黑道打交道不正是要付出這種代價嗎?!
葉驚鴻牽著裘蝶的小手,走到了拱門邊,一頓,問道︰
"忘了問你,可有喜歡的花?"下巴往牡丹的方向一點。
她眼睫低垂,柔順地說了聲︰"沒的。"
"覺得丑嗎?"
唉!是要讓她得罪人嗎?
"不是的。就讓花兒好好長在枝頭上會更好些。"
"也是……"隨口應完,不意語鋒竟是一轉,對著她身後的方向道︰"不過怕是難了。"
"難什麼?"
"難求全。"一笑,突地將她攔腰抱起,微微氣沉,然後"喝"地一聲,她竟被拋了起來,讓他往身後一丟!那輕松的姿態像是她毫無重量,那飛舞的衣袂使她看起來似是羽化為白蝶,在天空里遨游……
這可不是要摔死人啦!
眾家老爺夫人齊聲尖呼,目光全部無助地跟隨空中裘蝶的身形飄動,並預期看到那必然的粉身碎骨慘況──
"踫"!是有一聲巨響,卻是來自他們眼光未能及時捕捉到的地方!
那可憐的女子,則被一道及時趕至的迅影給牢牢接住,一點損傷都沒有──除了驚嚇之外!
裘蝶頭暈目眩地下意識抓住觸手可及的任何物品,掌心的感覺依稀像是布料,是誰?是誰接住了她呢?她以為……她會受傷,已經有那樣的心理準備了呀……但這樣的預期外,是,是他嗎?是他嚇了她,又接住她是嗎?是嗎?
不是。
睜開仍然迷蒙的眼,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一個──有著一雙灼熱黑眸的陌生男子!他看她的眼光好失禮、好激烈,很莫名的激烈,像是很恨不得將她緊緊摟住似的……呀!他還抱著她!
"放開我。"
男子沒動,像是無法理解她說了什麼話。
一只肥厚的手掌由後方直搭向男子的肩──但沒搭到,練武者不會讓人輕易近身。不過那只厚掌的目的當然也不是非要搭到人家的危不可,主要還是要引起男子的注意力嘍!
"這位英雄,很感謝您的仗義相助、英雄救美,我想這位夫人已經能自個站立了,您老也避避嫌吧!"錢繼言小心翼翼地商量著,並指往牡丹園里那兩個正在比斗的人道︰"這位夫人可是有主兒的。"嗚……好心痛!他造價十數萬的牡丹園……這下,全完啦!還以為只要躲過葉樓主的辣手摧花,一切就太平無事,誰料……
男子放開她,不過沒有完全收回手,仍以一臂支撐著她。他沒跟隨眾人往牡丹園看,反倒是先在錢繼言這位富商上打量。在他沒察覺時,這人已經在他身後!就算他再怎麼不經心,一個尋常凡人的動作也不會俐落到直到這麼近了,他才發現!
有點蹊蹺,這個看起來腦滿腸肥的定遠第一富商,真的如他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這樣平凡嗎?
思緒沒能轉太久──
"咻"!一記暗器像流星破風而來射向男子扶著裘蝶的手。若他不想受傷,或想確保裘蝶不會受傷,就必須放開她!
但他的反應不在這兩者之間,身形倏閃,一手劈開那暗器,一手抓過她,將她護衛在身後,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那暗器被打成兩半,因尚有余勁,所以筆直釘在地上,是一片花葉。出手的方向正是那牡丹園,來自打斗得尚能分神對這邊發出一絲警告的葉驚鴻!
"英雄!這位英雄!您就好心些放開夫人吧,錢某可不想在葉樓主打完之後,當他老人家的甜品填牙縫給拆了吃呀!"錢繼言驚得冷汗直冒,苦苦哀求著男子速速高抬貴手,以免其貴手待會兒成了斷手,那就不好啦!
裘蝶已平定了驚惶的心,輕聲對男子道︰
"請放開我。"抽回自己的手的同時,偏轉螓首看向打斗的那一邊。
在那片已被摧毀的牡丹園里,一藍一綠的身影正在纏斗,情況是否危急她看不出來,只能將拳頭壓在心口,屏息地等待打斗結束。身旁的那名救命恩人,不在她關注的範圍內,她知道她該道謝的,但……他在打斗,她怎能平下一顆心?好久、好久沒親眼看過他與人動手了,她是怕這樣的場面的!不管誰勝誰敗,她都不願見識這樣的過程,可是……他卻是這樣的樂此不疲呵。
"那人是'絕情刀'肖仁。不是葉驚鴻的對手。"男子如山一般站在她身後半步,如同她眼光緊瞅著葉驚鴻,他的視線也是盡放在她身上,完全不避嫌的。
"既然如此,葉樓主怎地還不收拾他?"站在男子身邊問話的,當然是心碎的錢繼言。他只知道再打不去,這梨花院將會成為一座曾經富麗堂皇的廢墟。
男子當然不會理他的疑問與哀嚎。
"他……會贏嗎?"裘蝶顫聲問。
"他會。"男子回答。
可是……除非是遇到高手,不然他怎麼打這麼久?
像是看出她的憂慮,他道︰"葉驚鴻只是想從肖仁身上模索出日後對付'無情刀'肖違的方式罷了。"
"呀呀呀!一發出驚聲尖叫的是對江湖生態還頗有了解的錢繼言,他拍胸脯驚嚇道︰"我想起來了!肖仁有個非常厲害的靠山,就是他的大哥肖違!他們兄弟並稱'亡命雙刀煞',肖仁的武藝不算頂尖,但是只要他被打敗了,肖違就會出面為他出氣,這也是有些人明明武藝強過他,卻不願打贏他的原因。而肖違出道二十余年,可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呀!天呀,天呀!未來一年之內,我絕對不會再給燕樓任何一張邀帖啦!"尖叫逐漸變成哀呼,為自己不幸的命運悲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