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霞衣替她倒了杯熱牛女乃--她習慣照顧婦孺,尤其是孕婦。就算這個孕婦是她無所不能的上司也一樣,孕婦是需要被關心照顧的,這樣她們才能有好心情去面對懷孕時的種種不便與變化,生出來的孩子才會好養育。這可是她的經驗之談喔!不然以她大姐那種悲劇成性的個性,怎還能生出遙遙那個可愛又懂得包容母親演戲細胞的好孩子?姐夫已經因為大姐而早生華發了,如果兒子也一個樣,那他肯定會每天以吐血三升的方式迎接早晨的到來。
「可是如果這次又沒結果呢?你能等一輩子嗎?」
孟紅歌有些思索著︰
「也許我能,因為我可能下意識不以為世界上有誰會愛我愛到不顧一切留在我身邊。大概只有從我肚子里生出的寶寶,才會與我相依為命,其他人我無法強求。」
梁霞衣小聲問道︰
「你不喜歡自己嗎?經理。」她隱約有這種感覺。
「我沒有喜歡自己的理由。」
「為什麼?!」她訝呼。經理這麼美、這麼俐落能干、生為天之驕女的人,怎會活得這般自厭?!「你不曾從別人對你的愛中去肯定自己的價值嗎?」
「大概是我不知好歹吧。我……常常覺得不夠,不夠被喜愛,但怎麼努力都無法得到更多……最後……只能承認,是自己太差,他們已經給了所有能給的了。」
「胡說!」一聲低沉的喝斥從她身後傳來。
兩個女生猛地嚇了一跳。一同看過去--是耿介桓!
他怎麼來了?!
梁霞衣瞪向卓然,難怪他去停個車會停那麼久,還以為他停到高雄去了咧,原來竟是趁機報訊去了!真可惡,不是三令五申吩咐他別說的嗎?要是孕婦有個萬一,他負責呀?!
孟紅歌神情有些狼狽。被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怎會在這里?怎會听到呢?講出這樣可憐兮兮、宛如弱者的話語,他會怎麼看她?怎麼瞧不起她?會不會對她很失望?認為真實而脆弱的她不是他需要的妻子?他要的是堅強到足以面對所有寂寞的女人,不讓他有後顧之憂……
「走。」耿介桓堅定而輕柔的扶起她,眼光掃過她小骯,將她當易碎骨磁似的不敢讓她有一絲難受。
「去哪?」她慌張地問。
「回家。」當然是回她的公寓。
「可、可我還在上班,等一下要回公司開會……」
他不可思議的回頭看她一眼,「上班?!你不知道有『產假』這種東西嗎?」
「我又還沒生!」他是腦袋不清楚啦?!
「再過八個月就生了,快了!」他低吼,索性一把抱起她,擄人就走。
以前知道她喜歡享受工作上的成就感,也就支持她當工作狂,不忍強求她陪他住在花蓮,他可以兩地奔波來回;但是現在她的身體這麼特殊,說什麼都得听他的,她別想再排拒他于生活之外、生命之外,然後一個人胡思亂想的自苦!他一直知道她渴望被肯定,但不曉得她的渴望里還包括了他。
他以為,他是她生命中比較無關緊要的一名,因為他眼中的她總是努力在事業上求表現,想博得長上的肯定,總是日夜無休的忙碌,所以他體貼她。
顯然……他是太自以為是了。為了找妹妹花去太多心神,致使他總沒能完全察覺她真正的心思,沒能察覺他……已經傷她這麼深……
他一直以為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恩愛,所以才安心而全心投入尋找中,總想著不會耗去太多時間,只要再給他一兩年就夠了……然後,他終于發現自己也成了辜負她的混蛋之一;在傷害已然造成之後。
心口一陣陣抽痛,為了她的畏怯。
三十分鐘之後,他們回到她的公寓。他將她輕手輕腳安置在沙發上,並立即去泡了杯牛女乃過來給她,問道︰
「想吃什麼?燴飯好嗎?還是湯面?」這兩樣食物比較能即刻完成,他不想花太多時間煮飯,因為現下他們急需溝通。
孟紅歌搖頭。「我不餓,喝牛女乃就可以了。」
「多少吃一點好嗎?然後我們來談談。」他口氣綿軟,完全不見平日的冷淡與充滿命令意味。
她有絲惶惑,只好點頭。「湯面。」她說道,然後靜靜看著他定進廚房。
他語氣下的緊繃讓她戒備,不知道他是否生氣于她始終沒告訴他懷孕的事。他上台北也四天了,兩人雖沒見面,至少也通過兩次電話,但她就是說不出這個消息……因為他找妹妹一事又遇到挫敗,她不想累加他的心煩上去,他已經夠煩了不是?所以當大哥想去找他(或揍他)時,她極力阻止,不希望她的婚姻里再有閑雜人等干預--他干預得夠多了。
那天,她傷了大哥,她知道。
天才的孟冠人、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孟冠人、游戲人間無所不能的孟冠人,竟能被她傷到,她多麼訝異啊!畢竟她是這麼渺小……
他把人生看得很輕松自在,而她卻太嚴肅拘謹。雖是同胞手足,卻格格下入。他一眼看透她愛耿介桓,明白她一輩子也不會示愛,于是使計撮和他們二人,將他倆兜在一塊。他是對的,但對的又怎樣?就能把別人玩弄在指掌問嗎?!她一直活在自作多情以及逼他成婚的難堪中無地自容,不敢央求他陪在她身邊,不敢索愛……因為他被設計娶她已經太委屈了。
出嫁的這兩年,她活得更加孤單,不常回大宅,不常回應父母吃飯的邀請,還得是大老下命令,她才會回去吃一頓飯。三天前大哥命令她搬回大宅安胎,她只好回去,讓一屋子的關心與補品淹沒她。
三千寵愛突臨一身,她適應不良,心口更加難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而答案呼之欲出--她不再需要這些關愛了,她只要孩子。
事實證明,不是大家愛不夠她,而是她別扭的抗拒所有。她原來是不適合群居的人,合該一個人過日子的,以免傷人也傷己……
「在想些什麼?」熱呼呼的湯面端到她眼前,很香,讓她食欲突地涌上。這些天她沒吃多少食物下月復,因為食欲始終不來。但眼前由他所煮的簡單餛飩面,竟能輕易勾惹出食欲,她好訝異。
雹介桓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唇邊也盈滿笑意︰
「來,吃吃看。我會做的東西不多,但都還算能吃。」
接過他手上的筷子與湯匙,她靜靜吃起來。他轉身回廚房再盛一碗過來陪她一起吃。
這種家居生活,他們還沒有過。以前總是他匆匆來去,晚上來到、清晨離開,送她去公司後,立即回花蓮,或回龍焰盟。聚少離多得甚至曾讓新來的大廈管理員誤以為他們是某對偷情男女,各自有家室的。
「要不要再來一碗?」沒多久她已吃完一碗,他問。
她搖頭,輕撫胃部道︰「等等,休息一下,我怕會吐。」
「最近孕吐得很嚴重?」他望著她,仍然震撼于她縴瘦的嬌軀里正孕育著兩人的孩子。
孟紅歌深吐一口氣,覺得寶寶今天很乖巧,沒有找她麻煩。照理說吃完東西就該吐個一場糊涂了。
「今天還好。」她雙手擱在肚子上,像在對寶寶道謝。
她美麗而滿足的神情讓他想擷取,身隨意動,坐到她身邊,單人沙發霎時顯得擁擠,于是他抱起她坐在他腿上,兩人窩成一個小世界。溫馨的感覺讓他們一時之間不想說話,只想靜靜掬飲這美好的氛圍。
許多許多的話想說,但現下又覺得不太重要,畢竟兩人已經依偎在一塊兒了,還有什麼事值得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