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開,我說不吃。明天就會退熱了,你別多事。這麼多年來,我受傷、生病,幾時需要用藥來著?端出去,讓我起來處理公事。」
「常大哥,您千萬別逞強呀,奴家……」
「肉球,把羊皮卷拿過來。」他已坐起身。
「喔好。」鐘萍轉身走了幾步才曉得要跺腳發嗔︰「常大哥,人家已經不是肉球了!別再這樣叫人家啦!」
那很重要嗎?常孤雪覺得女人就是小毛病一大堆,莫名其妙得讓他連沾也懶,所以至今未有娶妻或納妾的念頭,更是對女人敬而遠之。
「我說,寨主,你拖著這樣的病體,簡直是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啊,要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前天夜里──」他的叨念立即被打斷,「前天夜里那三個刺客此刻已被我廢去武功,丟到山下自生自滅了。」區區宵小,哪有對付不來的道理?
「你沒殺他們呀?」梅好訝異地問。要是以前,他對那些行凶于他的人若不是一刀解決掉,也會伺候上數十種酷刑、斷手斷腳的才放人走,可凶殘呢。
「喝!」鐘氏父女同時嚇了一大跳,並退了好幾步,完全不知道眼前這位白衣姑娘是幾時出現在身畔,竟讓他們無所覺。
倒是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一向是這樣出現的嘛,有何好大驚小敝的咧?
床上的常孤雪僅是眉頭微揚,可能也是挺習慣了。伸手輕撫了臉頰,銳眼投射向那個笑得一臉好奇的可惡女人。他可沒忘十天前被她丟在雪地中,不僅被奇怪的擺著,然後整張臉被胡亂涂寫,致使他因睡在風雪之中太久而生病,那張見不得人的臉還以面罩蓋了三天才得以見天日。
「你是誰?!」基于女性的敏銳心思,鐘萍充滿了防備的開口質問。她可不許其他女人接近常孤雪,這是她才能獨佔的特權。
梅覺得腳有點酸,也就坐在常孤雪身邊的空位,很有禮貌的自我介紹︰
「我叫梅。」
「你……你……」她怎麼可以坐在常大哥的床上?!
「梅姑娘是山寨里的人嗎?」鐘南山確定她並不是,雖然對她依稀有點印象,但卻又覺得陌生得緊。
「我又不是土匪,怎麼會是這里的人。」梅很快的撇清,以昭示自己清白無垢的身家。
「這是什麼渾話!誰是土匪了?!」鐘萍大叫。
「姑娘,我們這兒並不是!」鐘南山覺得很有必要對她做個解釋。
不過常孤雪很快的打斷他︰
「鐘叔,藥留下,你去忙吧。」
听到手上這碗藥終于有機會送到寨主的肚子內,鐘南山立即放下藥汁,再三交代︰
「一定要喝哪,那我出去了。」
「爹,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走啦走啦!沒听到寨主要我們去干活兒嗎?早上那一批米糧八成裝運好了,我們去清點吧。」
「不要啦……爹……我不……」
閑雜人等已清場完畢。
梅狐疑的盯向他。
「干嘛打發他們走?怕我听到什麼不該听的嗎?」
常孤雪冷著一張臉,逕自端著藥喝著。
「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發現你身體有那麼熱哩。」她涼涼的小手擱上他額頭取暖,覺得很有趣。
他瞄了她一眼,原想撥掉她貼近的小手,但不知為何,竟也就由她了。
反正這女人再怎麼做出膽大包天、驚世駭俗的事,也不會感到羞慚失儀的,他又何必代為叨念她的不合宜?在她自己半點也不覺得的情況下。
向來不讓女人近身的他,獨獨對她例外,但顯然她並不明白自己有著特別待遇……真是一個,笨女人。
「你為什麼擺出一副很怨恨我的表情?」梅也瞄著他問。
「你不會忘了十天前做的好事吧?」一反剛才應對別人的平板威嚴,他現下的口氣相當的有表情。
「我做了什麼?」她這麼忙,哪會記住一些不重要的雞毛蒜皮小事?又不是愛記恨的人類。
他撇起唇角。
「十天前拜你所賜,我在大雪之中昏睡了兩個時辰,並且受到風寒。」
哦……想起來了。她煨暖了右手,換左手貼上。
「幸好我好心的給你準備了床、被以及一支小紙傘,否則你身體這麼虛弱,八成凍掉小命了。」
「那是說,我還該感激你嘍?」他笑得好猙獰。
梅寬宏大量道︰
「不必客氣啦,畢竟咱們算是有緣嘛,對你好一點也是應該的。」她一向不記恨的。
真是愈听愈火大!她那是什麼自得的口吻?!忍不住再度打破自己絕不再怒吼的誓言──
「應該的?去你天殺的應該的!原本你就不該弄昏我。再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對我好,那就該把我扶進屋子里來,而不是放我在雪地里自生自滅!你都能把床、被子拿出來了,那麼拖我進屋應該不困難吧?更可惡的是你居然在我臉上寫下︰花自綻馨雪自落,一束幽香,獨梅恩澤之類的鬼話!」
「什麼鬼話?這叫仙諭,也可以叫神跡,不知道就別亂說。而且我還不止寫那些,除了額上寫那兩句之外,我還在你左臉寫著‘為善最樂’,右臉寫著‘積善之家必有余慶’,要不是你那大胡子礙事,我還想在下巴寫一句‘唯善獨尊’咧。我說你,胡子也不刮一刮,都告訴你別留大胡子了,你還是那麼不受教。」突地,她訝異的瞪大眼!「你身上的體溫更燙人了耶!如果再熱上那麼一點,我就可以在你臉上煎顆蛋了。」蛋呢?蛋呢?哪兒有蛋?速速送來!
「你……你……的確是神……」他搖搖欲墜,全身的高熱燒得他再也坐不住,整個人癱軟回床榻上。要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發誓,他一定會二話不說掐死她,再也不存有婦人之仁……
「咦?你相信了呀!」她欣喜地問。
「由不得我不信……」他抽著氣,無力揮開那雙正貼在他臉上取暖的小手。
「對嘛,事實勝于雄辯,真金不怕火煉。」
「你是神,我的……瘟神。」語畢,昏睡去也。
梅哇哇叫著︰
「錯了錯了!不是瘟神,是梅神啦!你可別胡亂拜神卻拜錯了真正對你有恩的那一個,喂,喂!」
昨日病情轉劇的常孤雪,在今日天泛魚肚白之後,奇跡的退燒了。不尋常的是,他並無大病初愈時會呈現的虛弱情況,一身源源不絕的精力讓他一睜開眼便俐落的下床,伸展四肢時更無半絲僵疼遲滯感。仿佛臥病十日,以及被悔那個女人氣得更加病重只是一場虛幻的夢;而真實的他,正打算練功一整天來發泄掉滿身的力量。
他記得的,昨夜半夢半醒間,鐘叔與幾名大夫一直在他床邊來來去去,灌藥更衣擦身的,只為幫他降低渾身可怖的高熱,但他卻無半刻感到舒坦。熱!痛苦至極的熱!猶如被丟入煉獄中受焚燒之苦,他只求有人行行好,將他丟到大雪中翻滾,但卻沒有人了解他衷心所盼。來來去去的人,只會心急的叫囂,半點幫助也沒有。
然後……他听到那個女人的聲音。
不知為何,心安定了下來。即使知道她總是任性恣意的來去如風,總是讓他飽嘗被丟棄的苦澀與憤怒,總是讓他感受到美夢易碎的現實……但他卻依然殷殷盼著她再一次的到來。抗拒她的施予,又狠不下心絕然。
由她去,由著她攪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由她來,短暫的胡言亂語、翻天覆地,然後猶然天真,好不無辜。
他對她的縱容,已寬闊到自己都要咋舌的地步。
很想掐死她,卻不曾付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