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與朱棣亞通過電話,他將在十月份迎接他長子的出生,也決定在長子滿月時順便舉行婚禮。听說他的準妻子仍希望見到我,知道我會去喝滿月酒,說什麼也要把婚禮訂在那一天。也就是說,如果我前去喝滿月酒,也就一定得喝杯喜酒就是了。
朱棣亞果然喜歡那種性格強悍的女人,而非軟綿綿的柔弱女子。由一些蛛絲馬跡看來,未來的朱太太一定會讓朱棣亞的生活過得很精采。
嘿嘿,不過我就是堅持不讓他的妻子見到我,也不給閑雜人等有嚼舌根的機會。
餅了一季春天,人事已丕變不少。朱棣亞要當爸爸了,小隻果她爸爸娶了一個溫柔美麗的老婆,小比正與日本名模熱戀中,消息天天見報,根本不必見到他的人,就可窺知他戀愛的全貌,甚至他們昨天去喝了什麼,玩了什麼。老實說,我懷疑這樁戀情持久的可能性。再有,我與鐘昂的事也已多人知曉,人人都在為鐘昂的眼光居然如此之低而哀悼不已。
以現實的觀點來說,我結過一次婚,容姿平凡,又有搶錢妖女的惡名。相較于他的斯文端正、熱心助人,以及沒有感情「污點」來說,我的風評必然比較不好。
整體的社會價值觀真的很不公平。記得前幾個月參加小隻果她爸的婚禮時,世人對于結過婚、坐過牢、浪子回頭的男人無比包容(當然他長得帥也是原因之一)。祝福著他二度婚姻娶來純潔如小百合的女子,救贖他走出灰澀的過往。
污點滿身的男人娶了清純女子可以且應該,反倒污點女子嫁給端正男人是佔了天大便宜。
真是教人撞頭的差別待遇。幸而我的性格狂妄自我,自愛得不可思議,也就不怎麼認為我有何污點可言。只不過偶爾有人會在我身邊講一些有的沒有的,較為令人煩躁。我真的很喜歡花蓮這里的環境,但會不會是因為生活圈子太狹小了,所以人人對我無比關注,熱心到教人咋舌的地步?
瞧瞧,眼前這不就又飛來一只蚊子在叫了嗎?
朱茜迪,一個手術剛做完,包得像木乃伊,不能見陽光的病人。我來醫院看朱婭,順便看她,對于沒有往來的人,通常我都是點頭了事,不怎麼客氣。但她可不這麼做,露在紗布外的兩只眼楮瞪得大大的。
「你配不上鐘昂。」她啞著聲音說著。
「你是月老嗎?我削著隻果,本來打算給她吃的,後來決定送入自己嘴中。
「你別以為我們山地人只能接收平地人的破鞋。」
喝!人身攻擊耶!不要命了,身為女性,居然用女性的侮辱詞來聲討我,置我們的性別于何地?
「要不是你在生病中,我會送你一記過肩摔。誰規定我結過一次婚就喪失了再結婚的權利?我沒有資格戀愛嗎?」
「但——但他值得更好,不,最好的女人。」她氣弱了好半晌,仍是堅持她的本意。
我把玩著小刀。
「除非他是處男,否則別來要求我當處女。當然,假如他是處男的話,我會記得上床後送他一個紅包的。事情就這麼簡單。」
朱茜迪顯然被我的口氣不恭而氣煞。
「你!你們平地人果然很壞!當年鐘昂他媽就是笨,好好一個大美人卻跟了他爸吃苦受罪!你們平地人最壞了!」
「請不要把你們自身的仇恨放在我身上。做人要自立自強,山地人里也不乏發達的人,平地人中也有乞丐之流,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少來扣我帽子。除非我圖謀的是他的財色,否則兩相相悅的情況下,我本人性格好壞並非重點,沒什麼好牽拖的。」
「反正,反正你不行!」口舌向來不輪轉的女子更加氣煞,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一舉打發我這尾「狐狸精」。
真是抬舉了。想那聊齋中,每一位狐狸精莫不天仙絕色,卻總是配土一位痴呆書生,賠人賠心又遭聲討——我被聲討是真,容貌卻無可取之處,用這種名詞形容我,還真是侮辱了貌美之人。
「唔。」我將水果刀遞給了她,嚇了她好大一跳!
「做什麼?」她呆呆接過。
「要吃水果自己削,我吃完了,也要走了。」
「喂!你沒有清洗耶!」她叫。
「拜托!這里又不是我家,來者是客你懂不懂?」我揮揮手,走人也。
民風淳樸有個好處,人心比較不邪惡,也就不會動輒刀棍相向,不然電視中多少惡女揮刀行凶。再有,男人長得不夠帥有個好處,女人不會輕易愛上,代為出頭時不含愛慕的私心。
我很膩爭風吃醋那一套,也幸好鐘昂的男色沒什麼料,否則我對他一定會膩得很早。
醫院草皮上,鐘昂正與一群孩子們在玩,小朱婭也在其中。我揮開思緒,一蹦一跳的過去,撲坐在鐘昂身邊的草地上叫︰「在玩什麼?我也要玩!」
「我們在玩接球,不可以讓球掉到地上。」近來鐘昂新收的助手小田回答著。二十歲,剛服完役,將我當成他未來老板娘看待。長得很帥,迷煞了方圓百里小少女們的心。
所以我不意外有三、四個小護士會坐在這邊模魚。
在大家玩鬧成一氣時,鐘昂悄聲在我耳邊問︰「你們談了些什麼?」
「沒。吃完一顆隻果我就走人了。」
「晚上我們去看海。」他在我耳邊說著。
「好呀,吹點海風一定很舒服。」
這算不算我們很正式的約會?
戀人們必走的步數,我們也漸漸在走。了無新意,但因面對的人不同,所以雀躍的心思仍是高昂。
也罷。「愛情」如果在千百年前巳有,必也可以屬于老套之流,那麼,我與他怎月兌得開老套的窠臼?
※※※「平地人與山地人結婚,大多以悲劇收場嗎?」走在浪花聲震耳的海邊,暗的天色下,我忍不住這麼問著。
他拉著我的手,怕我在行走間被岩石絆倒。
「怎麼去論定悲劇或喜劇?相戀到結婚是喜劇,結婚到生活上的不協調、爭吵就改成悲劇了?其實硬是區分平地人與山地人是不公平的,多少離婚夫妻重復這樣的過程,不光是平地人與山地人。」
「對呀,所以我不懂別人為什麼這麼害怕。為著無關于他們的事憂心仲仲。」我抬頭親了他一下。「很欣賞你有正確的觀念,有多少憂郁的人死咬著「過去」,並且賦予自己性格乖張的借口,看了真教人倒胃口。所以向來我抵死不肯當輔導人員,就連收服鐘玉藜、小比那些人,也都是用以暴制暴的手段。要我同情他們、助紂為虐的讓他們更理直氣壯墮落下去,門兒都沒有。」
「我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以理智的眼光去看待一切,盡量不要讓自己看來面目可憎。人一旦想墮落,什麼借口不能拿出來說呢?只是我認為,人生不應只有這些而已。」
我們停在一塊平坦的岩石上,一同望著月光下的白色波浪,被海風吹得體膚有點濕黏。
「我配得上你嗎?」我側首看他。「你的性情太過端直正派,我卻是玩世不恭的。打小就以惡女為志向,雖然從來沒有成功過,但說真的,我對太過正派的人一向不以為然。」
「但是我愛你。」他好溫柔的在我耳邊訴說,在滾濤聲包挾中,穩穩的沉向我、心坎。
「我希望能在年底娶到你--」他又說。
「你的膽子一定很強壯,不然就是你還搞不清楚自己攬上了什麼麻煩。」我的耳朵開始酥麻,伸手住。我竟只能不解風情的坐了下來,顧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