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罵的是她,低吼中夾乞求也是為她,更多更多的宣誓提及了絕不讓她離開的堅定。
可見病倒前那一長串的爭執,已然成為他的夢魘。
她在他的心中有重量嗎?
為他掛心牽絆了近十年,如果得到的只是他的情感,而非他人格上的端直,根本沒什麼好喜悅的。
何況關于愛情——無論是三天前洪俊城的告白,抑或是在這三天乍然了悟衍澤多年來嚷叫著要娶她的話從來就不是空言——來說,都教她無所適從。
沒有一個少女不對愛情有所憧憬的。但她忙碌的二十三年生命中,從來沒有太多閑暇來為「愛情」空置;也可以說是她太遲鈍了,才會把紀衍澤不斷的竊吻行為當成小孩子的好奇與惡作劇,總以為他長大之後便會忘了。
但他沒有,他一直篤定她是他的人。
突如其來的認知,令她驚訝,並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去理出一個頭緒。不管是洪俊城還是紀衍澤……
何況眼前她壓根沒心思去管愛不愛的問題,光是紀衍澤偏差的行為已足夠令她傷心。她多希望他平凡而正常,也不要他「出色」于逞凶斗狠中,「不正當」于顛覆社會的行為。
可是,他一向是容不得別人命令指責的。尤其此刻他已長大,堅持黑道是他的路,便誰也扭轉不來了。她只能選擇放棄,一如其他放棄他的人相同地放棄他。他的心已被利益蒙蔽,再也沒有是非觀念,除了一逕的認定她是他的之外,其他全變了。
而她不以為自己待在他身邊能發揮多少規勸效果。不了,她沒那麼偉大,也不願陪一名黑道份子風光;她只能宣布自己的失敗,他當真如所有人所言的無藥可救。
她好難過……
「喂……」虛弱的惡氣由昏迷在床的男子口中發出。
她拭去不知何時又流下來的淚,移到他身邊。
「要喝水嗎?」手捧水杯,看著他干裂的唇。
連喝了兩杯,他半撐起自己,問︰
「我睡多久了?為什麼全身痛?」
「三天了,你一直發高燒。」她淡淡說著,無法再付出理所當然的親切。
他甩甩頭,努力想由渾沌中理出一些什麼,也想甩掉全身虛月兌的無力感。
「三天?那我必須趕回高雄了,有一批海洛英會進來……」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
「我不想听這些。如果你仍是要說,我會報警去抓你們。」
她冷淡的口氣激怒了他。
「你在與我鬧什麼?三天前你還鬧不夠呀!」他可以忍受她的大哭大叫,卻無法容忍她把他當陌生人看。
「過來,我要與你說話!」他命令著。
她搖頭。
「明天你體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可以走了。我想,以後你也別來找我了。等一會我出去買食物,會順便去把你存在我這邊剩下的八十三萬提出來給你。原來我以為那筆錢可以用來當你的創業基金,不過,我想不必了,反正不管你多麼會花錢,總有法子去得到更多。何況,非親非故的我,也沒有資格幫你保管錢。」
「你什麼意思?」他叫。
「我不與混黑道的人來往,我不認識一名叫紀衍澤的未來黑道大哥,一名毒販。」
她是說真的!這個認知再度侵襲他的腦袋,不知是驚是怒,幾乎沒讓他又昏了過去。
「你看不起我?你憑什麼看不起我?我有不偷不搶!」
「再怎麼說都沒有用,販毒的罪惡又哪里少于偷搶拐騙?我不想再與你說了。只要你的雙手不干淨一天,我就看不起你,不管日後你會成為什麼『大亨』級人物,我都看不起。」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啦!?」他受不了她的冷漠疏離。他的努力全是為了要做給她看,如果他的功成名就只會使她看不起他,那他努力了又有什麼用!
三日來不眠不休的疲憊已使她憔悴不已,她並沒有太多的力氣再與他戰上一回合,而他的體力相信也負荷不了,她靠在窗框上,無力道︰
「我要你有堂堂正正的人格,願意腳踏實地的工作,賺取錢財與你所要的功成名就,並且不以危害世人為前提。白手起家並不可恥,不能成為巨富也不怎樣,重要的是我要你心安理得的花用每一分你賺來的錢,不要崇拜什麼黑道道義,而忽略了你亦是社會的一份子,理應盡你一份公德心——我不要再說了,反正你什麼也听不下。我對你而言,除了是上床、結婚的對象,其他什麼也不是。如果你上台北是為了這兩件事,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我不會與一個是非不分的人上床,也不會嫁給一名混黑道的毒販。」
閉上眼,以為接下來會是他的咆哮,但沒有,也許他氣壞了,體力太虛弱所以又昏了過去。
「夕汐。」沉重的鼻息吹拂在她臉上。
她睜眼才發現他竟然拔掉針頭,下床坐在她面前。對這個男孩縱使傷心絕望,卻仍關心他的病體。
「你回去躺好……」
「你真的痛恨我走向黑道嗎?」
她點頭。
「但,那讓我有成就感。」
「那我無話可說。」她捂住臉。
「我真的想娶你。你是我這輩子決定要娶的人。」他拉下她的雙手,眼光深邃且思量。
「我不會嫁給你。」
「你不愛我?」他逼近她臉問。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進行到愛不愛的問題上。何況,現在的你萬萬不可能讓我傾心。你讓我好心痛、好失望!」她凝視他胡渣滿布的面孔。這張年輕的臉,有著慣常打架滋事累積出來的戾氣,江湖味十足,淪落得令人心痛。
「如果……我不走那條路,你願不願意嫁我?」他不要她走出他的生命,不要她決然與他劃下楚河漢界,為了這一點,任何快速得到的成就感都可以放棄。他才不管什麼社會公義不公義、善良風俗那一套,他只在乎眼前這個女人。他沒有是非的認知,因為在他看來,社會對他並不厚待,全世界更是一團烏煙障氣,法律早已被人玩弄于股掌間,他才不在乎犯不犯法,他只在乎她。如果走入黑道會讓她痛恨起他,那麼——他可以放棄,他什麼也不要了。
但先決條件是——她一定得是他的。
「你願意嗎?」他再一次低問。望著她因不眠不休照顧他而花容憔悴的臉,即使在這麼氣他的情況下仍不吝付出關懷,今生今世,再也沒有別的女人比她更好更美了。他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愛她,讓她陪他過一生。
「如果……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我們可以試著去喜愛上對方。其實——其實你不該要脅我的,但我要你當個正常人,不做壞事——這真的是——」她語無倫次了起來,為著他話中之意而心悸不已。
三天前他是那麼意氣風發的來告訴她,他在黑道中多麼前途無量、風光得意,施恩似地說他要給她在室男的身體,榮派她當他第一個女人——但此刻,他似乎又成了當年那個壞小孩,好不容易與她妥協,夾帶著她必須喪權辱國的割地賠款……
他認真的說著︰
「小時候,你不要我搶同學的錢,便說我可以搶你的錢;不要我吃別人的便當,就把你的便當讓給我。這次,道理也是相同。如果你不要我混黑道,那就承諾嫁給我,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反正有我愛你就行了。」
「依然是霸道獨我的性格,只是……錢財與便當怎麼能與愛情相提並論呢?他混不混黑道怎麼可以用來交換她的終身?
「沒有這道理。」
「我什麼時候講過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