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撇下心中的煩躁,起身道︰
「我上樓一會,如果靜柔辦完了事,叫她自個打發時間,別去吵她媽咪。」
「是,我會讓靜柔有事可做。」
樓上主臥房內,區隔了好幾個房間,可以說二樓的一半空間都被主臥房所佔據,一間睡房、兩個更衣間、一間浴室、一間起居室、一間書房,再加上一間畫房,各佔了二十坪左右;這些空間向來足夠葉蔚湘消磨一整天。
雖然身為龍焰盟的首領夫人,但她永遠不會習慣這身分與排場,以及出入家中這些面孔,目前為止她認得的,也不過依然是耿介桓與耿凝霜。她是極少下樓的,因為格格不入,加上她永遠學不會人際溝通上的圓滑,比起她八面玲瓏的女兒更是差了一大截;反正丈夫從未要求她像個「夫人」,她便不勉強了,待在小小一方世界能使她悠游目得。
中午的一場虛驚,是她畢生唯一的驚悸,如今她稍稍能體會丈夫二十多年來所過的日子,以及為了保護她不得不送走她的用心;她一向都不曾怨恨,如今益加有所感念。他身上數不完的傷疤,寫盡了他二十來年的辛酸歷史,她卻不曾參與過,如今住進他建築的城堡中,顯得太過坐享其成。
唉結婚之初,他們住在會漏雨又不保暖的破倉庫,甚至連條棉被也沒有,如今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血汗、用雙手掙來的;從身上湊不出一千元,到現在有財有勢、縱橫黑道成為一名強者,想來真是恍如一夢。從來她都不認為他們會有這一天,尤其幾次見他重傷得像是去鬼門關逛回一趟,絕望的心思只求他早日康復、早日退出這條血腥之路;但他沒有,而且他也成功了。
如今不知道該不該為這種結果慶幸?
凝神想著往事,任思緒飄忽,雙手卻有自己的意識滑到小骯上,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天爺,她快要滿四十歲了,居然還會有身孕!她以為她的身體機能已下再適合生育了,然而老天似乎並不那麼認為。黃大夫的宣告過後,連雄謙都嚇呆了,他也沒料到這把年紀了還會有孩子跟來;就連女兒靜柔也在一邊哇哇怪叫,直呼不想當一個大弟弟或妹妹二十歲的「老」姊姊,不過不反對有一個女圭女圭可以玩玩就是了。「不是叫你躺著嗎?怎麼又起來了?難道又害喜了?」耿雄謙在畫房找到妻
子,忍不住責備。
她正蹲坐在一幅嬰兒畫像前,里頭畫的是一周歲的耿靜柔。當年她筆技太過生澀。畫得並不傳神,無法把女兒的活靈活現表達出千分之一,幸好她尚能完整呈現女兒的身形面貌。好快呀!小小的靜柔已長成了比她還高的少女了,而她月復中還有七個月後即將出生的女圭女圭,在下一次回憶時,恐怕也是高大的人兒了。
她拉住他的手一同在地毯上坐著,隨著他手勢靠入他懷中。
「雄謙,時間過得真快,匆匆晃過,居然已是這麼多年了。」她滿足地吸著他身上的氣息,有淡煙味、有香皂味、有更多成熟男人的氣味。
「我們真正共度的時間卻不滿五年。」這一刻,他不是沒有感慨的。
尤其是陸湛再度地出現,勾勒出來的回憶,就會追溯回當年他們十七、八歲時的初相遇,讓他這個絕不回頭看的鐵漢也忍不住為此而擰眉。
「蔚湘,這輩子我耿雄謙有對不起的人,只你一個,如果要因而對我報復教訓,也只能是你,其它人皆無權越俎代庖,連你的父母、兄長皆是;我不會,也不須對其他人感到愧疚。」
沒頭沒腦的宣告令葉蔚湘訝異了好一會。他怎麼了呢?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你在說些什麼?我哪會報復你呢?也許會有感到委屈的時候,可是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有遺憾、有快樂。我是因為愛你才跟你走,而你對我的愛不曾改變過,那就好了;除非你不再愛我,否則就不能稱之為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夫妻之間還要計較到種種細微處,就顯得吹毛求疵了。」
也許是她的善體人意讓他一直強勢地得寸進尺吧?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麼安排,她都習慣逆來順受,以至于總會有人忍不住代她出頭——即使那人沒任何資格。將心比心,他也有可能這麼做,只是生性較為冷然的他,只怕做不到陸湛這種地步;他簡直是瘋了!
「我對你並不好。」曾經,她有機會過得更好。
「欸,但對我好不見得會令我快樂。」她半閉著眼︰「近來我老是在回想往事,前些日子媽打電話來說陸湛回中部拜訪過他,听說他仍沒有結婚。」
他皺眉︰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
「你不會高興我提起他的。」
表才會高興!他心中暗咒不已,低聲警告她︰
「你可別胡思亂想,把他沒結婚的事也當成罪狀往身上扛。」
真是了解她呵!但她怎能不那麼想?
「我不曉得他一直沒有住在台灣。」
「我們一定要談他嗎?」火氣壓不住地緩升上他心頭,其中妒火佔了一半。在知曉一連串事件皆由陸湛主導之後,他會想談才有鬼!尤其與自己的妻子談。
她素手輕撫他胸口,不說話了。
反而是耿雄謙想了許久,有些認命道︰
「我確實抹煞不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除非我能回到二、三十年前,將他攆離你身邊,讓他不曾存在過,但我仍自私地希望他不會再成為我們的話題!」
他能介意什麼呢?陸湛對她無比用心是事實——甚至過火得令人發指,再加上蔚湘向來自閉,不願擴大自己的交際圈子,能在她生命中留下點滴印象的人根本周五只手指頭數得完,以至于蔚湘會對他記憶深刻,怎麼也忘不了。
她仍是無言,也不知能說什麼、直到丈夫托起她下巴,她才道︰
「我希望他幸福,也遺憾我無法回報他什麼。雄謙……他什麼都沒有——我希望能見他一面,與他談一談——」
他粗魯地打斷她︰
「想都別想!」
「一直以來,我都怕他,知道他好,但未曾對他敞開心靈,除了反抗他之外,其它時候都沉默對他,他不該有這種待遇。以前我膽怯且不成熟,但如今四十歲了,總要學著為自己負責;我必須讓他知道我的心情,也該讓他知道——你沒有對我不好,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了,因為我不要你們之間有人受傷害。」她明亮的眼了然地迎上他的震驚。
她知道了什麼?!
「蔚湘!你怎麼——」
原本她只是臆測,因為時間太過巧合,所有事件都從陸湛回國開始,而現在,由丈夫訝然不能成言的表情中證實了。
她只是沉默,不是笨呵!
「讓我見他,好嗎?」她輕聲乞求,卻是絕對要達成索求的堅定,無論他會怎麼反對。
※※※
陸湛一直不曾小看過耿雄謙,只是當他接到由耿雄謙打來的電話時,仍不免吃了一驚!這個黑道教父畢竟不是浪得虛名,其手下的厲害程度,此刻才真正領會。
讓陸湛更意外的,是那家伙以極端僵冷的語調對他說明葉蔚湘想與他見面的事,不由分說約了時間、地點,也就是龍焰盟總部、首腦的住所。
「你對蔚湘說了?種種攻擊行為都是因妒成恨的陸湛所支使的,是嗎?」陸湛口氣中充滿嘲諷。為什麼不呢?耿雄謙向來討厭他,有機會破壞他在蔚湘心中形象應是樂于去做的。
那頭的耿雄謙冷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