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現下,他什麼也提供——那家伙說的該死的對了,而這也令他深思。
腦中翻轉過數回,其實早已有定論。今日前去找她,就是為了告知他即將北上的事,卻被一場打斗打斷了他原本的目的。
由于他打垮了巨鑼幫,令其它道上的人注意到他,有人要吸收他入組織,有人想試他身手,更有人想要他好看。他並不想涉入中部的派系太多,因為這里永遠不會是他的舞台,而且,他更不會是任何人的手下。
依附幫派發跡,只須五年就可以成為一個大哥,倘若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如果沒有死在斗毆中,大約也要三十年後才有一片天——這是兩年前孟觀濤給他的評估,但孟觀濤的笑容奇詭,似乎這麼說的目的就是要惹得他去推翻這個見解。
不錯,他不打算用三十年的血汗去建立王國。十年,只要十年他就要成為王者,但十年間的種種事跡,並不適合她來參與,至少現在不行;他預算五年後可以給她基本的安定生活。
柔軟的小手輕撫他臉上的傷處,正在涂抹著藥,生怕令他感到疼痛似的,一點力道也不敢用。
他伸手蓋住她手背,一同在臉上滑動。
「蔚湘,你要等我。」
她看著他,等他說明。
「你還太小,必須升學;我則必須達到某一種程度,可以保護你之時,才能一同生活,絕不會讓你跟著我涉險,因為你過不來那種生活,我也不允許。你等我,到時我會向全世界的人宣告你是我的人。」
她點頭。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她反對的余地,只要他不會丟開她,她全同意。
「我會等你。」反正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不必天天膩在一起,然而感情卻深刻如一。
何況他還有半年才畢業,之後會有怎樣的變遷她不敢輕易去臆想,只能滿足于他們還有半年單純的日子可以過。也許他畢業後便馬上投入黑道之中與人打打殺殺,但她依然只能鴕鳥地不讓自己想太多,因為她承受不起。
日後的生活也許不盡然是悲觀的,不是嗎?再過個幾年,當他過膩了拼殺纏斗的日子,更長大一些,面對了現實社會,他也許會逐漸回頭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不會一心跑黑道,想當那種世界中的人。
人總會長大的,不是嗎?當他們都完成學業,成熟得足以獨立時,就可以攜手共度一生這是她的幻想,平凡而扎實的生活,每一天都有他的懷抱與笑臉。她不會左右他的行事方式,卻無法制止自己往美好的一面去期待。
雹雄謙倏地摟緊她,低喃不已︰
「你一定要等我!」
「我會的,我會等你。」她柔柔地一再響應。
他閉上眼,不願告知更多,包括他即將北上、不告而別,以及未來的數年內徹底地斷去音訊!
他承擔不起弱點曝光的後果,他絕不會讓對手有機會拿他心愛的女人威脅他。
因此他只能不告而別,完全由她生命中撤離。
她會等他!而且——更會恨他!這個苦果他從現在開始承擔。
五年!如果他沒死,就可以擁她入懷。倘若這是老天願意給他唯一善待的話!
第六章
與陸湛的疏遠,終于令父母開始有了微辭,並且成了她不可饒恕的罪狀。
哪有看不出來的呢,雖然每天依然殷懃地接送上下學,但親昵熱絡的姿態已不復見,陸湛更不再動不動上葉家談天說地,維持在一定距離之外,有禮且客氣。
一定是蔚湘不好。葉繼儒下意識便這麼認定,而他生平最痛恨得了人好處卻不懂回報的人,對女兒的訓話一向嚴苛,近日來更是。
幸而葉繼儒並不知曉耿雄謙的事,否則她回到家的時間會更難挨。這得感謝陸湛,他並未因為不贊同耿雄謙而使盡任何手段去破壞,否則只要告訴了葉氏夫婦,還怕拆散不了他們嗎?他可以這麼做,但他決計舍不得葉蔚湘受委屈,尤其委屈來自她生來便懼怕的父親。
又快放學了。葉蔚湘對自己嘆息著。
今天早上六點起床後,又被叫到書房听了半小時訓才被允許吃飯上學。父親多麼欣賞陸湛啊,幾乎已肯定要他當女婿了,因此命令她不許拿喬,不許不知好歹、任性而為,陸湛會看上她——平凡無奇的她,就該好好把握。
依然沒有回嘴的膽子,她只能沉默以對。總有一天必須承受父親的怒火,因為耿雄謙終要出現在她父母面前,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有這種認知並不代表她可以克服害怕,誰叫她想忠于自己的感情呢?
四點半放學鐘一打響,同學們早已迫不及待地沖出教室,她待人走完大半後,才緩緩收拾書包。
「蔚湘,要等我嗎?」陸湛走過來問著,臉上、身上依然有上回打架後未褪去的青紫,惹得同學們議論紛紛。
她看了他一眼︰
「我先回去。」
他靠坐在她前方的桌面上,不解地問︰
「上次過後,你們並沒有再見?」
她點頭。
「為什麼?」
「一直是這樣的。」
「他並不珍惜你。」他聲音冷了些許。
她看著他,停下收拾的工作︰
「他不想帶給我麻煩,而且彼此喜歡不見得要天天守在一起不可。」
「也許他根本就是不在意你!」陸湛握緊拳頭,忍住觸踫她的。
她已將他推向陌生人的距離,由不得他再吻她、踫她!他一直不明白蔚湘與那家伙情感的進行狀況,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相處,又哪來堆積濃烈的情感?
而且據他一早得到的消息推測,根本看不出來那家伙有把她放在心上。
如果有,那麼蔚湘不會不知道耿雄謙將在今晚北上的事實,也不會鎮定得這般,因她根本不曉得他的近況。
有哪一對戀人可以這般親密,卻又疏離得互不知曉近況呢?那天打架時,他看到耿雄謙無偽的情感流露,但今日,他又不確定了。
其實情況反而對他有利。那家伙不告而別,依他預料,短時間內不會北南奔走,一旦長期失去音訊,他還有趁虛而入的機會,所以他從未打算告知她關于耿雄謙的種種消息。既然那小子都不多說了,他何須多舌?不難推想到耿雄謙的顧忌,他的世界太血腥、太黑暗,種種事情都告知了她,只會嚇壞她,更會令她以淚洗臉,慘白了面孔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
但,該死的!如果耿雄謙真正關心她、在意她,就不該硬要往血腥的路上闖去,然後只會隱瞞她,不讓她介入他的生活之中。如果他有幸得到蔚湘的心,就該為了她修正自己的步伐,不做種種令她傷心的事了。
那家伙不值得愛,但他雙手呵疼了五、六年的公主卻獨獨傾心于他一人。
炳!趁虛而入?五、六年的關照都動不了她心分毫,如今又哪來趁虛而入可言?
只是,不甘心呀!
為什麼他得不到佳人芳心,區區一名莽漢卻不費吹灰之力地便得到?再用一百年的時間去想,他也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吧!
葉蔚湘不願听到他更多的批評,輕道︰
「我要回去了,你也該去主持會議了。再見。」
當她走到門口時,他叫住她︰
「如果——他不要你了,你會如何?」
她沒回頭,細瘦的肩膀輕顫了會,才道︰
「那……我就沒有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了。」
「不許你為這種事尋短!」他驚恐地吼了出來。
她轉過頭,笑得哀愁︰
「我不會尋短,頂多像以前那樣,不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自己不是一尊洋女圭女圭罷了。每天庸庸碌碌,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