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腳邊放著行李,這星期又得北上與父母團聚。原本他是要出發了,卻被葉夫人一通電話叫了過來。
「蔚湘,請陸湛一起來用飯。」葉繼儒已坐在首位,對女兒下命令。
她不想與他說話,楞在房間前,怎麼也蹦不出一個字。只消看他一眼,那夜可怕的記憶又會涌來,不自禁的,她雙手抓緊領口,臉色漸漸泛白。
陸湛臉色陰沉,心口同時揪緊疼痛。額頭的傷口已月兌了痂,但對她造成的傷害會是一輩子的陰影嗎?
她心中有了別人!她的傷害會有人撫慰,而他則是一無所有,那就是他呵疼了她六年的結果,讓她飛到別的男人身邊?!
多麼可笑的安排!
「蔚湘!」她的沉默令葉繼儒不悅,聲音略為大了起來;他不敢置信女兒會有不听話的時候,竟公然反抗他的權威。「請陸湛用飯!」
葉蔚湘頭垂得更低,仍是不置一言。
陸湛起身道︰
「不必了,別為難她。這里就像我自己家,還需要請來請去的嗎?」
「太沒規矩!」葉繼儒拍了下飯桌,決定懲罰女兒的叛逆︰「中午不必吃了,回房去反省!」
「伯父,蔚湘不是故意的——」陸湛是唯一敢與葉繼儒談論的人,習慣性要走近她保護著她。
不料她被他的接近嚇到了,面無血色地退回房中。
房門踫聲巨響,是沉靜空間內唯一的控訴。
所有人皆尷尬地立于原地,不知所措,只有急怒攻心的葉繼儒立起身,準備走向女兒的房間。
「伯父,給她自己一人靜一靜。」陸湛擋住了他。
「她是怎麼了?交上了壞朋友了嗎?一定是,否則她哪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陸湛,你說,她交了什麼壞朋友?我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最清楚,對不對?!」他威厲地質詢陸湛,無法原諒女兒的反常。
反了、反了!他教育太失敗了嗎?他乖巧的女兒居然敢甩門、敢違抗長輩的命令?成何體統!
「伯父,她只是氣我,給她一點時間。」
「我去叫蔚湘出來——」葉夫人終究舍不得女兒餓著。從沒罰過女兒,她嬌嬌弱弱的身體怎麼禁得住一餐不食?
但葉繼儒怒氣未歇,硬是橫了心地阻止︰
「不許叫!讓她反省了,寫悔過書來給我,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話說!」
陸湛以眼神制止葉夫人的勸說。擺明著不給蔚湘吃午飯,可沒說背地里不許偷端進房,葉教授到底也會心軟,面子拉不下,怎麼可能真的餓著掌上明珠?
「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一點半的飛機,不宜再耽擱,我走了。」
「你們真的不會有事吧?」葉夫人送他到玄關。情況弄得這麼僵,誰還有心吃飯,留下客人也不自在。
陸湛打開大門,有禮地告別葉家人,才道︰
「沒事的,下個禮拜就會合好如初了。」這樣的說辭,只有外人才會相信,而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他不是蔚湘想愛的男人,因此沒有籌碼去獲得她的原諒。五、六年的呵疼憐愛,最後只換來「壞人」兩個字,世間最痴愚的人,沒有人比得他更徹底了。
事情總要有所解決,即使蔚湘不要他,他也容不得她投入那個垃圾的懷中。他早該有所行動了,不是嗎?
※※※
為了懲罰她的叛逆,葉蔚湘被禁足,在寒假之前的假日,都不許出門,連寒假都得看父親怒氣消了與否決定她可以出門的次數。
家人舍不得餓著她,中午風波過後,母親與兄長都進來送一些食物,也想听她心中在想什麼,最後無功而返,仍是不忘叮嚀她要寫悔過書,親自向父親道歉。
夜深了,即使是周末,葉家依然有十點熄燈的習憤。
她坐在地毯上看著天花板,書桌上擺著分毫未動的晚餐,連同下午的點心,沒一樣進入她月復內。
一襲柔白的棉睡衣實難抵御冬天的冷意,將自己縮成一團根本無濟于事。
她的委屈、心事,無法對至親的人傾吐,脹滿了胸臆,就是說不出唇;軟弱的身軀期望投入那具溫暖的懷中接受撫慰,只要他輕拍、輕摟,心便安定了下來。只有他才是她的世界,然而戀情對于他而言是太浪費時間的事,他總是忙的,打打殺殺、逞凶斗狠給了他十足的快感,能撥出柔情的一面給她依靠是多麼不容易。
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卻只是男人的調劑。他那雙闃黑眼眸中狂熱的光芒只為他未來的事業閃動,不是為她。
因為不願想明天以後,也沒有打算讓生命存活得那麼久,所以他打起架來是不要命的。以前他可以隨時面對死亡,但現在他必須顧及她這個——麻煩。
似乎她總造成別人的困擾,全都因為她沒用且軟弱。
由于有這樣的顧忌,所以除非他自動前來,否則縱有千萬思念,她也不敢任意去打擾他,怕他煩。既是自己選的路,眼淚當然要往肚子里吞,此刻的淚水傾泄、獨自黯然銷魂,全是自找的,不能怨,不能悔,淚——也只能偷偷地流。
窗口那邊傳來奇異的聲響,她淚眼婆娑地抬頭,訝異得圓瞠了杏眼。呀……呀……怎麼可能卜這里是大樓約五樓,並且大樓四周裝有保全設備,每一個入口處都有警衛呀,不可能有人進來,但是,耿雄謙正站立在窗外十公分不到的平台上輕敲她的窗戶!
她連忙跑過去拉開玻璃窗,讓他跳了進來,雙手緊抓住他衣服,怎麼也不敢相信他來到她房間;這里是五樓呢!
「你怎麼又哭了?」他皺著眉,伸手撫她面頰,弄了一手濕。
她很快地拭干淚水,急切低問︰
「你怎麼上來的?」
他低首吻了她好一會,才領她到窗邊,道︰
「由頂樓搭緩降梯抵達五樓,再來就方便多了。我以前在保全公司工作過,知道怎麼躲過那些紅外線掃瞄,設計得再周密的保全設計,也會有漏洞可尋。」
「老天……緩降梯並沒有設在我窗戶這一邊,你是從東邊的牆攀來我這靠南的窗口嗎?那又怎麼知道……」她面孔蒼白了起來。
他關上窗戶︰
「幾次送你回來,發現這一間的燈光亮起時,正巧與你回家門的時間符合,賭了一次,果然沒猜錯。」
他環視她十五坪大的房間,比他的小套房大上一倍,精致數十倍。這種華廈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當然內部陳設不會太糟,大多都出自設計師之手。
她的房間有名畫、有精裝書、有原木書櫃、有暖呼呼的地毯,還有區隔開的起居處,里頭擺放著進口的椅組。她的大單人床看起來柔軟得很好入眠,還有一些名貴的古董擺飾,營造成一種叫「品味」的東西,烘托得她書香氣質更加芬芳。
他這個從不自慚形穢的人,竟因此而感到不舒服。從未強烈感覺到她與他之間種種巨大的差異,此刻容不得他視若無睹;他們確實是差很多的。
「雄謙——」她冰冷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
他轉而包住她雙手,並為她的冰冷皺眉。
「為什麼不多加件衣服?」
「忘了。」
「哭到忘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為她披上,讓她坐在床上。
她貼入他懷中,細聲說著︰
「我沒想到你會來,」
只要知道他會偶爾想起她,就夠她滿足不已了,更別說他的前來令她萬般驚喜。而最令她喜悅的,是發現他身上沒有任何新添的傷口,衣服也沒有打斗過的痕跡,洗舊的衣物上都是干淨平整的。
能見到他完好無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