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天大亮,送走他,我立即收拾細軟,連窩也不要地跑來投靠應寬懷。我不是沒有其它地方好去,我只是在布局;倘若好死不死給樓公子遇到,亮出應寬懷就可以了。樓公子拒與他人共享一個女人的,這也是我知道的,那就可以了結了;展示我的新戀情就足以讓他放手。
將行李拋上床,我跳了上去,用力地趴在床上,不料壓在下方的左耳傳來微微的不適。我伸手模去,一怔,連忙坐起來站在全身鏡前看到我雙耳各有一只珍珠耳環。
是他在我睡時替我戴上的嗎?我怎麼一直沒發現?
他是什麼意思?心中泛起不安的預感。
也許我這次真的要遭報應了。
樓逢棠這人向來聰明,他再怎麼玩也不會把他自己玩入婚姻中,除非有偌大的利益可圖;可是依樓家目前的規模,根本不必出賣他的婚姻,所以他向來樂得單身。據說其父母只求兒子做好事業,其它一律放縱,是真正開放新潮的父母。
那麼,如果他想與我耗下去,是想耗出什麼東西?亂沒意思的,還不如再去找新鮮的女人來玩。
種種推想,問題只匯向一個答案,而那是我絕不會下的定論。
不可能!對我對他都不可能。
如果「愛情」當真出現在我與他之間,才真叫褻瀆了;對于我們這種只懂物質,不識情愫那虛幻東西的人類而言,愛情只是用來嘲弄的字眼。
所以,不可能。
「任穎,一同去吃晚餐吧!我請你吃大餐。」
應寬懷揚著嗓門在門外叫著。
我收拾凌亂的心情,應著︰
「就來了,再三十秒。」
再看向鏡子,我毅然決然地取下耳環,往床上任意一丟,轉身大步走出去,任長發畫成一道冷淡無情的弧度。在背後擺動。
***
某一個夜晚,我與應寬懷登上公寓最頂樓,拎著一打啤酒與一大包鹵味,想要「舉頭望明月,低頭喝爛醉」一番,後來才發現啤酒的酒精含量低,根本醉不死人,頂多讓不諳酒量的我們落了個微醺的下場︰而且舉頭也看不到明月,今天是農歷的初五,我們卻連月牙兒也找不到。台北的污染之嚴重,可能比我們所能想像的還多更多,要不然就是頂頭有一大片烏雲掩著。反正,看不到明月。
傷景尋愁總要找一個藉口。應寬懷是為了他那愛不到的女子,表白了也不被接受的真心。而我呢?唉……人為什麼不能因為想醉酒而去喝酒,非要找失意來伴佐呢?
既然如此,好吧,我在哀悼我未能完成的游戲,嘲笑我的落荒而逃。然後因為沒有膽去幻想樓公子的面孔而麻醉自己。
「任穎,你看看我,我有什麼不好?」
紅了雙眼的應寬懷不知是否為酒精的關系,而問出的話卻相當清醒。
我垂死地吊在陽台欄桿上,雙手晃在外邊,以腰支撐著,頭尾成天平的兩邊在擺動,一如翹翹板。
「老兄,您又有什麼好?」
他滑坐在地上,背靠欄桿,有些沮喪地說︰
「我小有名氣,可以賺許多錢,然後忠心于一個女人,不會變心;我會買房子、車子、愛家,新好男人不就這麼被宣揚著的?」
「新好男人就配新好女人吧!不能配壞女人。壞女人是用來搭配花心蘿卜那一類「鍋子」的。」我晃得頭暈,只好也收回頭手,與他並坐在一起,接著又道︰「你呀,只是搞錯了對象。」一如之前「愛」上我的方慎哲,真是莫名其妙透了。
他呵呵低笑,雙掌埋住面孔,不知笑聲中是否有哽咽的成分。
我伸出手,搭在他肩上,抬頭望著烏嗆嗆的天空。
「如果我流淚,你會笑我嗎?」他悶著聲。
我笑問︰
「你會介意被我笑嗎?」
「我才不介意!」他昂起頭,面孔朝天。
我看到眼淚滑下他的頰。
身為藝術家就有這點好處,隨時表現自己的真性情,世俗眼光于他無妨。
「任穎,好女人不見得是我需要的。但我顯然沒有當壞男人的特質。」
「是呀,你壞不起來,也討厭肉欲橫陳的感覺,也不會勾三搭四,你要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也就是說,如果我媽如果突然對你熱情放蕩地像個卡門,你包準會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迷住我的是她的氣韻舉止,不是與熱情。」
我拍拍他︰
「所以得不到對你而言才是一種幸福。快快下樓去創作吧,把你的悲傷化為藝術,才不枉你的才情與傷心。」建議給得相當實際。我們壞女人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安慰,更不會因為他暗戀的對象是我媽而認為有義務開導他,那反正是他的事,安慰他其實是沒用的。
我起身,往樓梯走去。
「你要睡了?」他問。
我向他揮揮手︰
「別忘了我後天要去英國了,我得開始打包行李,清點需要的東西,明天好上街去買。」
「哦,那,晚安。」
灰暗的夜空適合留給傷心人去對照呼應,而我,就不必了。我這個沒肝少肺的女人是不會有什麼傷心事的。
走到應寬懷住的樓層,突然又不想進去了。我抬起手中的鑰匙,七、八只之中,唯一一只金色瓖一顆小貓眼石的鑰匙正是我已五日未曾回去的地方。
模到牛仔褲中有幾張鈔票,我毅然往樓下踩去。深夜十二點半了,回去向我的小窩告別吧!
如果我曾經怕被糾纏而落荒出走過,相信到了今天一切也該終結了吧!不會再有樓逢棠,也不會有其他人。我的生命踏入另一階段,一切都重新來過。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第六章
車子才駛入停車場,竟馬上有人跳出暗處,站在車門旁。
我看到憔悴的方慎哲。
始料未及的我一時之間不知該怎反應,要是我真有什麼交代不清的帳,會前來與我清算的人也不會是眼前這一個。
「你,怎麼來了?」我跨出車子,與他對視。
「我等你。」他深深地說著,語氣中沒有怨懟陰沉。
「好,等到了,那之後呢?」
他眸子閃動著光亮︰
「我知道你已離開他,所以我等你回來,我也知道我一定可以等到你。」
他的話夾著雙關語。
我搖搖頭,背貼著車身,吁口氣道︰「沒用的,方慎哲,我不是你的對象。你走錯了路。」
「你不試試看怎麼可以輕易否決呢?我早已與樓逢欣說清楚了,上一回讓你受辱真的很抱歉,但我是真心的。任穎,試著接受我好嗎?」他熱切地將雙手放在我肩上。
我定定看著他,也不願再說勸退的話了︰
「如果是的吸引,我可以給你。跟我去旅館吧!要過了我,你的狂熱就會消褪,對你我都好。」
方慎哲像被火燙著似的收回手,踉蹌了兩步。低吼︰
「你的身體不是我唯一追求的!我不是要這樣!任穎!別輕悔我的真心!」
我冷笑︰
「男女交往最後不都是上床?要身體與要真心,不能兼得,至少得到過一種。要不要?我今晚不收錢的。」
「任穎!」他又退了一步。
我逼近他︰
「要嗎?」「任穎,求求你……」
我抓住他衣領,媚笑︰
「讓你自己幻滅,你才會知道輕易寄托一分感情是多麼可笑的事。沒有真心又如何?至少你有過我的身體;據我上一任情人說,我的身體還不錯——」
「任穎!」他甩開我的手。退得老遠,白晰斯文的臉上垂著淚水。「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在懲罰我!但愛情本身並沒有錯,你不要以妓女的面孔對我,我知道你只是想逼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