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笑人家了,你可曾看到來人的面貌?當真是沖著咱們來的嗎?」
範小余上住笑,道︰「看身形有點像女子,因為蒙面,所以看不清是誰,也不知道來意為何。但因為打斗的地方是在咱們上房的庭院,姑且當成她是沖著我們來的吧!不知道是你家相公招仇太多,還是對方闖錯了門,反正結束了,該留心的是你家相公。」
女的?會是什麼事呢?又針對誰而來呢?
「走入江湖,就是這種日子嗎?」她不能不承認自己是嚇到了。所有的未知,都彌漫著危險的氣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執意涉入此中,一如韓霄那般呢?
範小余摘了片榕葉含在唇上,吹了幾聲細哨。漫不經心地笑道︰「不知道,我也才剛踩入‘江湖’。」
「江湖」這玩意兒好不好?她並不知道,但她卻能肯定雲淨初只能是個貴婦閨秀,完全與「江湖」不搭軋,真不知道韓霄在想些什麼,把柔弱的妻子拖著到處晃,即使太平無事,也會令妻子吃不消的。
雲掙初模索走到窗口,拿下帷帽,失神地將頭額抵在窗框上,心悄悄悄地沉重起來……
韓霄帶了一名大夫回客棧,在听到高明的敘述時,他立即派朱追闊去追查來人,並且奔回房內。
他不願承認他的妻子可以使他大失方寸,尤其明明得知她安然無恙的此刻,他更不必這般失態,但他居然仍是丟下大夫,飛快地沖到上房想好好擁住妻子,平緩自己擔憂的焦心;想安撫的,是自己的驚惶。
進入內室,妻子正在小憩。安詳地躺在床上,氣息輕淺;睡得不沉,所以他的腳步聲一進來,她便緩緩轉醒。還沒來得及坐起身問來人,身子便已被熟悉的胸膛所淹沒。
「霄?」
「你受驚了,是我大意。」韓霄低啞地開口,聲息中有著自責與憤怒。
「我沒事,高掌櫃幫了大忙,讓我連一點驚嚇也沒有受到。霄……我快透不過氣了……」他的手勁快揉碎她身子了,令她難受地低喃。
他蘧烈狂動的心口在她耳畔吶喊著。需要安慰的人是他,否則他不會在大白天忘情地摟她,重摟到手勁太強卻無自覺。
韓霄松了點力道︰「對不起,我太心急去找醫生,太放心這兒沒有任何認得的人,以至于疏忽了你安全」
她住他的唇,搖頭︰「你安排得很妥當,因為高掌櫃是你信任的人,你才會安心出門。一如你所料,我安然無恙,即使有什麼事,我也被保護得安好;你會氣憤只因事發當時,你這個丈夫不在妻子身邊罷了,對不對?」她溫柔的聲音,像淙淙的甘泉,涌入他急烈的心,漸漸安撫了他趨于平靜。
「怕嗎?」他問。一邊探手抓下屏風上的披風替她套上,將她秀發攏在身後,以布巾綰住。
「來不及怕,事情便已了結。」
只是,整個屬于丈夫身處的大環境讓她顯得格格不入,有心融入其中也永遠不得其法,刀光血影的生活她永遠也適應不了,可以說她怯懦,但誰能不怕呢?既融入不了,那她永遠無法跟上他的腳步,與他並行同心。這事,令她傷懷,但他會懂嗎?
掬取她的落寞,韓霄神色閃過一抹陰郁,但終究什麼也沒說,低道︰「到前廳去。我請來了目前江湖排名三大神醫之一的曲寬,來向陽縣是因為打探到他人在此等待一株奇花結果,準備用來配藥。」
醫生嗎?雲淨初並沒有太多喜悅︰「我也希望早日復明,不必再拖累你,但,你可知道我的眼疾並非單純的下毒失明,而是加上了巫咒?霄……我真的……很抱歉……」怯怯的聲音終至無言。
室內一陣陰沉的無言,她可以感覺到她又惹怒了他,可是,她必須一再讓他明白,復原無望是老天注定的事,不要抱著比她更高的希望,她承受不起。
他閉了閉雙眼,幾乎想狠狠一拳向床柱,但他不能嚇著她,更不願看到她的淚。他也對自己發過警,這輩子絕不令她傷心,而她的自卑也不會因為他的怒氣而消失。
只能摟她吻她,將嘆息壓在心底。
「淨初,我的淨初。我要你復明,不是因為我拒絕妻子有殘疾,而是,倘若你一日看不見,你那深到海底的自卑便不能消除,我知道要你肯定自身的獨一無二,除非給你完美的身心。某種程度上,你的標準比我更苛刻。」他吻了她許久,終于放開︰「無論如何,我都不放棄希望。走吧,讓你重見光明,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目標。」這是他的承諾,堅如鋼鐵,絕不罷休。
雲淨初無言地任他摟出去,任他在自己臉上覆上一層紗,沉思著他的話,一時之間理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他一定會失望。
丙然,連神醫曲寬都皺眉失神,久久說不出個所以然。
望聞問切還不夠,破了他以往以眼楮看就能對癥下藥的招牌。甚至到後來還不怕逾越地要求韓霄要檢查她的眼。
大凡各種行業之人,一旦被稱為「神」字輩的東西,平凡普通的工作斷然引不起他們的興趣,反而愈有挑戰性的東西,愈能教他們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投入其中,至死方休;砸了招牌也不在乎。
結果韓霄考慮了一下午,雖然說醫者父母心,不能以男女授受不親來論之,但教一名男子即使是老人,踫到他嬌妻絕麗容顏,無論如何他也難以答應。
在他老兄考慮時,老醫生教藥僮扛來兩櫃醫書找資料。剩下的朱追闊與範小余就坐在門檻上嗑瓜子閑聊了。
也合該是什麼人交什麼朋友。範小余自覺近日來看到韓霄所結交的朋友都是一群怪得可以的人!喏,奇怪的醫生、深藏不露的高手卻安于當一個小掌櫃的高明先生,以及一些看似井莽夫,卻有不凡氣度的人。
奇怪,真是奇怪。
「喂,你家大哥朋友多不多?」
「不多也不少。」
簡直是廢話。她一手搭上他的肩,以方便听不下去時,可以下手捏他。
「以前我未入江湖時听說韓霄孤僻怪異到沒半個朋友,不與白道人同路,也不與黑道人合污,怎麼真正見著了,才發現他居然有一些朋友?」
朱追闊丟了一顆花生米入口,笑道︰「黑白兩道之外的人就不是人了嗎?什麼道都一樣啦,還不是多事人在區分,我們交朋友不會因為什麼道而決定交不交。小娃兒,你不會懂的。」
「虧你們是江湖人,竟講這種不屑的話。」範小余也學他要丟花生米,不料丟在半空中立即被攔截了去,落入朱追闊的大嘴巴中,並且示出一囗白牙示威。
她擰了他一把,倒像給他抓癢似的,不過他倒是挺配合地裝出受虐的表情,逗笑了她。
唉!這個男人,拿來當丈夫,會有怎樣的生活?又帥又厲害的韓霄,又是出身世家,自有一股迷倒天下女子芳心的風範,條件好得不得了;可是為什麼在她眼中,這韓霄就是不完美呢?
而眼前這男人基本上沒有條件可言,卻教她愈看愈順眼。怎麼回事?是老天沒眼,還是自己眼光長在腳底板?有胡人血統、高壯粗獷;長相嘛,就將就著以「正氣凜然」盍之好了,換言之,不好看之外又有嚇哭小孩的效果,壞人見了也不敢上來找麻煩的。
愈看他愈覺得自己果然有些偉大,忍不住笑得更開心。好吧!就是他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嘛!她居然有地藏王菩薩的慈悲心腸,死後一定會升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