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著墨鏡,何憐幽仍能感受到比天氣更炙人心神的灼熱。這個穿休閑服,卻一身狂野氣勢的男人正在以眼光侵略她。這種仰視的角度,她根本無所遁形!
她退了一步,不料他卻抓著她的裙擺,害她不敢再移動。他的掌握柔而輕,卻不保證她的裙子不會在瞬間碎裂成片。這是一個昂藏猛烈蠻力的危險男子!她低首直視他的墨鏡,捕捉不到半絲眼神,只見太陽的光暈由墨鏡折射到她眼中,讓她難受的別開眼。這男人,絕不會比炙熱陽光讓她好受到那里去。
然後,出乎她意料的,他低首輕吻了她的裙擺!在她仍陷在怔楞時,下一刻,她已在他動如捷豹的行動力中遭了他雙臂箝制!
「不!」她驚慌出聲,卻更快的遭到唇舌的掠奪,霸道而堅持、冷硬而無情的侵佔她所有的甜蜜柔軟!
這是一項宣告!
所有道上的人都知道!
從今天起,何憐幽是王老大的女人!專屬王競堯的禁臠。擅動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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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幽,方大夫說小雄月底必須再做一次植皮手術。還有,小康仍有復員的希望,如果有辦法帶他去瑞士治療,他醒來的希望很大。」何林金萍小心翼翼的對女兒開口。不到六坪大的空間中,何憐幽彷若孤魂似的飄忽其中,習慣性的坐在不明顯的牆角,避開所有微弱的光線。
女兒的不言不語打散了何林金萍所有的勇氣,她挫敗的低喃︰
「你不可以在這個時候仍置身事外!他們是你的弟弟呀!憐幽,你說話呀!」
「你想听什麼?」何憐幽終于將眼光的焦距對準了她的母親,一貫清冷的音調,含著刺人的嘲弄──「我值多少錢呢?李正樹願意提供多少金錢填這口無底洞?他不是傻子。」
「至少,他是我們家僅有的一線生機。他──他要娶你!說好等你高中畢業……也想現在就接你去李家住,你會有很好的生活!」
其實戲碼不該這麼演的,不是嗎?生母兼鴇母畢竟太褻瀆世人對慈母的歌頌;該是懂事的女兒乞求生母讓她為娼,才叫悲得徹底的天倫哀歌!如今台詞丕變,任何一個慈母演來都會尷尬而無所適從。
那麼,只能說她何憐幽太冷血。
「你在賭你女兒的姿色能賺得幾年輕松是嗎?要是看錯了人,怕是陪了夫人又折兵,連最後的財源也斷了。」
「憐幽!我是不得已的!小康小雄龐大的醫藥費,我們只能含辱忍痛去取得!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你這個姊姊不該如此絕情!」何林金萍溢出了滿眶的淚水,卑微的乞求︰「救救他們吧!好不好?當李太太會很風光的!他──他一定會對你好的──憐幽!我並不是要賣你去當妓女,我──我只是收聘金嫁女兒而已……」
無動于衷嗎?何憐幽搖搖頭,滿月復的心酸波涌,無處宣瀉。只是,哭得出來的人比較容易取得優勢?!懊哭的人是她才對,她才是那個要被拋售的人!
「請你出去,我明天還得上課。」夜深了,十二點的聲響代表著一日的終結。倦意由心底深處洶涌而上,她真的好累,為這荒謬的戲碼。
何林金萍直起了身,依然抽道︰
「李公子他……明天會去接你下課,一同吃飯。」
房間又歸于死寂,沉重的下樓聲顯示著母親的不勝負荷。她是辛苦的,四十歲的年紀,有著七十歲的蒼白無神。重量分擔出去總是會輕松些的,即使重量是加諸于不願領受的人身上。五分鐘前的哀求乞憐,全在最後一句話拆穿成演戲的虛偽。她早已出賣何憐幽了,又何須再來征詢何憐幽的應允與否?!一如將一匹牛殺了之後再回頭問牛要不要被殺!
何憐幽之所以偉大,是在她十七歲那年,霎時成了何家上下的浮木與救世主!以肉身布施來求得普渡眾生!多偉大的說詞!兩滴涼涼的水珠滑到下巴盡處,將她蒼白的肌膚點出了晶螢的色澤……滴落攤平的手中,才發現,笑容也有關不住淚意的時候,總在無人的暗夜中放肆奔流!有什麼好哭的呢?眼淚的價值存在于眾人的憐憫中,獨自一人垂淚未免選錯了表演的地方!她胡亂抽出一張面紙狠狠貼上臉,印乾了所有的濕意!何憐幽無血無淚,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動搖得了她的脆弱。
背脊輕輕閃過一陣戰栗!中午那場被掠奪得景象又深刻印入腦海中。她顫抖著手指,撫著她曾被吻疼的唇瓣,依然存著那灼熱的熱力。
這等輕薄,像在宣告著什麼。雙手滑落到淒惶的心口,她在害怕,害怕那個對她掠奪得男子。她這輩子大半活得漫不經心,從未有強烈的情緒足以困擾住她,為什麼那個男子能以一個吻讓她的心湖猶如投下巨石?揚起的驚濤駭浪此時仍余波湯漾……
他是一個驚嘆號。至今未曾清楚瞧見他的容顏長相,他的行為串成了一道又一道難解的程式。
他為她穿上了輞Transferinterrupted!漸上。他為她的腳拭去了血跡,他仰首看她面孔,然後頃刻間她已遭他的唇執意侵佔。
「我是王競堯。」他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抓疼她的雙腕表示出她也得有相同的回應。那種霸氣狂傲的威脅讓她空洞的雙眼蒙上一層迷惑──她開口了︰
「我,何憐幽──」
他是個能輕易讓人恐懼的男人。下一步,他叫人送她回家,他頭也不會的進入了酒店。
雙腕被抓紅的指印明白表示中午那一段過程的存在。送她回來的兩個魁梧沉默男子沒有給她任何提示,舉止間的恭敬讓她不解。短短的十分鐘內,發生了一件事,但她這身處其中的人卻理不清頭緒。那個男人對她做了什麼?除了吻了她、摟了她之外,還有什麼更深層的意義?
荒唐事件總是一再接連而來,給人模糊的線索,不給人答案。而近來的荒唐事已多不勝數,加上這一樁又有何懼!比起賣女為娼這件事,其他的事都算不得什麼了。啊!沒有意義的前半生即將在有意義的後半生中沉淪!身為一個妓女,有什麼比這麼想更來得偉大呢?當妓女也有偉大的呢!多麼稀奇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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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日光配合四點半下課的聲響,映照在每一位放學的學子身上。蜂擁的人潮在校門口呈放射狀分散開來;不到幾分鐘光景,擁擠的校門又回復到冷清狀態,三三兩兩的小貓冷清了夕陽的熱度。
何憐幽慢慢的收拾書包,沉浸在夕陽金光中的身影,滿是孤傲與隔離的氣息。與她同是值日生的田柔芬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看她;這個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冷艷兼純淨的女孩,總是讓人想接近又無從接近起。
「要……一同走嗎?何憐幽。」
她是誰?好像叫田柔芬沒錯吧?何憐幽淡然回應︰
「不了,再見。」
「呃──那再見,小心些,天快黑了,早點回家比較好。」田柔芬關心得交代萬,轉身走了。
一個出身書香世家、備受雙親疼愛的幸福女子,全身充滿書卷氣,清秀可人,功課頂尖,拿獎狀永遠有她一分。她與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種。何憐幽嘆了口氣,將教室的門關上,由三樓的欄桿往下望,校園早已冷清,又是一天過去了!玻璃暗處映出一雙淡青眼眶,顯示一夜的無眠。人死不能復生,但欠下的巨債仍是得還。這種心情可以稱之為認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