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懶貓一般的又粘回枕頭上,動也不動。
「你先去上課吧!我還要思考一下。」
林如月要笑不笑的看著她。
「我是不介意白養你吃閑飯啦!不過你爸爸肯定免不了要念上你一頓,早去晚去都一樣。別想找工作了,上回他向我提到要讓你補習準備考插大,我挺同意的。將來他那間事務所是你的,你不努力學習知識可不行。偏你表現不如他意,他心里急,也十分氣你。」
不滿意?生氣?林笑眉在心中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她從來就沒讓父親滿意過。在貴族女校念完初中後,她執意不升高中部,考上私立五專,混了五年出來,高不成、低不就,沒有實學沒有本事,在社會上競爭工作,最先被淘汰出局的就是她這種人,一點都沒遺傳到父親的優秀出色,也沒遺傳到母親的理智與美麗。
她——只像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特別秀麗的眉毛招人注目。彎彎的柳葉眉,完全不需要人工修飾,就是兩道優美的弧度曲線,更沒有教人礙眼的雜毛。五官雖說平常,其實也算得上清秀,只是比不上父母的俊美炫人,才會讓她自認平凡無奇。
「我可不愛接收他的公司。搞不好明年他就有兒子了,別逼我再去啃那些書好不好?說好听是為我好,其實不過是他的面子問題而已。」林笑眉根本沒有再念書的打算。
林如月從來不逼迫女兒做任何事——因為她知道女兒的爸爸會去做這種事;她沒有駁斥女兒的懶,只說︰
「記得過去他那邊喔!不想念書就當面直接對他說。他人面廣,說不定會答應你不必再升學,直接安排個人將你給嫁了,多省事!」
林笑眉立即苦了一張臉。
「這是威脅嗎?」她一直知道母親比父親更高竿。
「或許。」林如月笑了出來,親了下女兒女敕女敕的臉蛋後,出門到學校去了。
母親一走,她再也沒賴床的心情。跳下床用力拉開窗簾,亮晃晃的陽光爭先恐後的向她這一小方天地報到,撒落一方水銀似的晶亮。八月仲夏,熱得運車子都調慢了步調,從三樓看下去,像是一只只垂死的哈巴狗在沙漠中步行三天三夜沒喝一滴水似的落魄。撲面而來的風和著烏煙瘴氣與熱浪。這種鬼天氣,她走出去了還有命嗎?可是不出門又不行。搭公車忍受不了汗臭與狐臭,想來想去還是得認命的踩著她那一輛破鐵馬,勞動筋骨的花三十分鐘努力踩到郊外去最是可行。
決定要出門,就不必再遲疑了。陽光只會越來越烈,如果她不想被太陽烤成太陽餅或人肉干,那麼她最好趁現在立刻出發。
換上長袖T恤與牛仔褲,在玄關套上布鞋,她就立即下樓走了。
努力將腳踏車踩出城市喧囂之外,迎面的是青山碧茵,與林立的一幢幢華宅,充份顯示出主人的氣派華麗,十足身份財勢的表徵。
誰說青山綠水是人類共享的財富,沒錢的還不是要乖乖的縮到城市一角,每天聞著烏煙廢氣,住著租賃而來的小蝸居;想見青山綠水,等著吧!哪有那種命?下輩子投胎到農村還能有些指望。
她老爸就是住在這一片好山好水之中,某幢華宅的主人。
老爸一生算來真是幸運無比。不僅在求學過程中一帆風順,風光得意,畢業後又娶到了當年還在讀書的校花。為事業奮斗時全無後顧之憂,因為他有一個賢慧能干的妻子。事業有成後與妻子離異,妻子也沒敲他半分錢,雖然他後來執意以一層公寓與一筆財富做為補償,但意義是不同的。自在風流了八年多,如今又得到一個如花美眷,並且是男人垂涎的大美人,要叫別人不妒恨他都難。
不覺的跳下腳踏車,漫步在綠茵之中,好久好久沒有聞到如此清新的味道了。藍天如此清朗,綠草在微風中搖擺不定,間或的蟲鳴鳥啼更是一股驚喜的悸動。一時擱下了要去父親那邊的「正事」,她迷戀極了這一片寧靜中的活躍,忍不住轉了一個方向,往一處小山坡走去。小山坡的盡頭是一片木麻黃樹林,正頻頻向她吹送著清涼。找了一片林蔭,她呈大字形直直倒在草地上,看著藍天,數著白色的雲朵,彷佛伸手就可以抓下一片。她稚氣的展開雙臂,自己笑自己起來了。閉上眼用全身感官聆听大自然為她吹奏的音樂,她覺得自己的心變成蝴蝶,隨著韻律擺動飛舞,身體飄飄然地,浮游于曠野穹蒼間。
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雷雨,下得林笑眉沒命的抱頭鼠竄。顧不得心愛的單車任大雨欺凌,當務之急就是找個密實的林蔭下躲雨。哎!才覺得大片木麻黃美觀飄逸,卻沒一點實用之處。這天氣也真是奇怪!前一刻還藍天白雲清朗可見,先不管她小睡了多久,這後來瞬間變天、烏雲密布就太沒天理了。不到兩分鐘的光景,她的衣服從外濕到內,從頭濕到腳;從水中浮起的水鬼大抵是這副德行吧!
穿過木麻黃樹林,她終于看到一幢木屋,像是希望的光環閃動在那里,自然沒多想的沖了過去。可以肯定這是一間度假小木屋,很有美國西部那種拓荒味道的建築。離另一邊的華宅很遠,頗有孤傲與遺世獨立的味道,架式上有些反叛意味的睥睨。
她沖上台階,停在走廊才得以喘口氣。將黏在臉上的頭發撥到腦後去,雙手抱住有些冷的身體,開始四下打量這幢木屋的門面——佔地下大,頂多三十坪左右,但她想,屋子的主人一定比另一邊華宅的擁有人還富有些。試想,誰有這種閑情逸致在這個住宅區黃金地段買下地,只為了建一幢不適合居家的小木屋,就為了偶爾來此小住,清心寡欲一番?既然這種地段都可以糟蹋來建小木屋,那麼擁有人的主屋一定是在市區之內了,當然不會是公寓,一定是華麗宅邸。市區內的土地只能用天價來說明了。或者在陽明山?天母?內湖?
林笑眉甩了甩頭,拉回自己的思緒,屋主是誰根本不必她浪費腦力去想,反正她又不認識。現在如果她不想辦法先弄干自己,恐怕就要大病一場了。在八月半感冒恐怕會笑掉人家大牙。于是她開始考慮要不要破門而入,當個不速之客——當然不是小偷,她對屋內的陳設品可不感興趣,更沒有順手牽羊的打算。
依她想,小屋內「理所當然」不應該有人。但在破窗而入之前,她認為還是要禮貌的敲一下門以示尊重。于是她右手緊握成拳,敲了三聲等待動靜,打算數到十就開始砸破窗戶的玻璃。她會留下修補玻璃的費用——屋主應該會諒解她的苦衷。
可惜,才默念到四,門就被拉開了。
是一個頭發也同樣在滴著水的男人——正確一點的說,是一個似乎才剛從浴室走出來,頭發還沒擦干,只穿了一件長褲的半果男人。有一七五以上的身高,不是很壯碩,卻精瘦結實。沒有胸毛,有著又挺又寬的肩膀,再來——這個男人是一個很貴氣的英俊男人。當她從腳打量到頭,才知道自己這樣看人不怎麼有禮貌,所以她看到男子一雙漂亮黑眸中投射出不耐煩與嫌惡的眸光。他一定常常這樣被人打量,而這種打量一定會使他感到自己是一只種馬,正被人待價而沽——唉!可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