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水晶問。她忍不住開始猜想這些應該去上學的孩子,為什麼會混在這邊、看他們穿著似乎也混得不好。他們不像壞孩子的樣子,只是有一點倔強、有一絲晦暗,沒有正常孩子該有的青春與希望;這些孩子,來自哪一種家庭?
那個交阿吉的少年又說了︰
「是阿婆啦!阿婆生病了,要開刀,可是沒有錢,醫生叫我們回來,有錢再去;如今她連藥都吃完了。」
石強與白水晶對望一眼,石強問︰
「誰是阿婆?」
阿婆是一個靠拾荒維生的老婦。三年前這幾位少年從孤兒院逃出來餓得奄奄一息時,是阿婆收留他們住進那間僅有、並且潮濕會漏雨的破爛小木屋中,將她少而又少的衣物無私地與這三個少年,並且沒讓他們走入歧途,因而他們制間培養出祖孫般的感情。而今,阿婆長期的月復疼被證實是子宮瘤,已到非切除不可的地步;但他們沒有錢,在三餐都成問題的慘淡日子中,連賣止疼藥都是奢侈的。他們真的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才決定學別人冒一時風險,搶劫不勞而獲的錢財。
「你們——要趕我們走嗎?……還是要送我們去坐牢?」另一個少年畏怯地開口,面如白紙。
水晶與石強無言地交換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辦?雖她已無意告發這三個少年,但他們的困難依然存在,他們仍是會鋌而走險找別人下手;若要幫忙,不是光替勞阿婆解決醫藥費就夠了,這三個少年的問題也無法坐視不管吧!她衡量了一下道︰
「走吧!先送阿婆到醫院。」
三個少年都愣住了;而石強笑了。她稍稍失神地看著那抹罕有的淺笑。
「你們——」為首的小林終于開口了,不敢相信地瞪著這兩個陌生人。她希望他們遇到了貴人;可是十七年的歲月教會了她一個事實︰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所謂好人、慈善家全都是批這羊皮的狼,他們是人人歌功頌德、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可是背地里卻與孤兒院院長合作,將一個個孤兒販售到海外——他的妹妹就是這樣不見的,而別人卻以為她被好人家收養走了。他們年紀大一些、不易月兌手出售的少年,則在拳腳中受盡欺凌,被訓練成為小偷、扒手,或是淪入乞丐集團。他們逃出來,是因為別人判定他們只適合當乞丐,在多年拳腳下猶當不成好扒手,于是決定讓他們殘廢;少一只手、少一只腳,賺取同情與金錢。原以為外面的世界至少比孤兒院好過,但命運並不曾善待他們……他們被街頭混混修理;沒有身份證又是童工,被不法商人安排與偷渡客一同工作,得了溫飽卻拿不到錢;三四十個人全窩在工寮中生活,既要躲警察,又要沒命似的日夜工作。最後在警察突襲下,所有偷渡客一網成擒,而他們三人只好又再度流落街頭,過著不知何從何去、任人欺凌的日子。知道阿婆的出現,他們才真正知道什麼叫溫暖,雖然生活同樣困苦,可是他們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不必再睡路邊受凍,不必翻垃圾桶與野狗爭食。在拾荒與賣口香糖中顫抖的賺取到微薄的錢財;一百元、二百元,當他們一齊放入竹筒撲滿中時,仿佛放入的是全世界唯一的財富。他們也開始編織幸福的美夢︰要買大房子接阿婆一起住,要買好吃的、好穿的,要過好生活……他們以為他們存得夠多了,但比起阿婆住院開刀要用的錢一比,他們才知道自己真是天真而且貧乏得可憐;十萬元與三千元要怎麼比?而三千元卻是他們省吃儉用一年半好不容易才聚成的財產,要存到十萬元,只怕賺一輩子,不吃不喝也存不夠呀!于是他們的幸福又破滅了,又正視現實的殘酷與老天的作弄。世界上,沒有好人,更絕無富有的好人。
可是——這位小姐,她看起來很有錢,也沒有趾高氣揚或出手打他們;她怎麼會如此奇怪呢?
白水晶從男孩眼中看出太多不信任與辛酸,淡淡一笑道︰「你當我是好心的仙女就成了。」發現三個少年依然呆若木雞,她雙手往腰上一叉,凶巴巴叫道︰
「還不走!要在這里生根是不是?」
三個少年跳了起來,急匆匆的,好像真的相信有好心的仙女下凡,又好像被她嚇到了,說道︰「這邊走。」
「走呀!伙伴。」她挽住石強的手臂,笑道︰他這次別想再逃開了。
石強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與這女孩又扯上了。依他獨來獨往的個性而言,向來不趟渾水的;可是那三個少年有著與他雷同的出身,又比他坎坷的際遇,令他無法坐視不管。而這女孩的處理方式也令他驚異理起來;照理說,她被搶了,不是馬上報警,就應該立刻走人,但她卻表示願意幫助他們。這女孩,好奇特!這一種果決與善良如果不能解釋為不解世事的沖動,就該說她有超乎想象的理智與成熟了;再一次,他對她的年紀好奇了起來。
這女孩身上有一種熱情與開朗樂觀的氣息,像陽光一般照亮所有晦暗,這是他生命中奇缺的特質,卻是他一直所需要的,因此她緊緊的吸引住他,讓他不由自主跟著她走,眩惑在她的笑臉中。
繡芙蓉2003年8月24日更新整理
星期一,朱浣浣向丁皓請假,與水晶煮了一大堆食物補品提往醫院去;同時也听完了水晶的敘述。
三個少年狼吞虎咽吃完了有生以來最美味、最饜足的一頓。在阿婆手術完畢之後,三個少年全躺在走廊的長椅上疲倦而眠了——他們守了一天一夜未合眼。
「他們想要工作,但他們連字也不認不得幾個;我是想幫助他們一方面念書,一方面又可以學一技之長。對于每那間私下販售人口的孤兒院也要徹底揭發開來。」水晶說著她的計劃。有那麼多正事好做,她哪還有心情去管哪些夫妻又要離婚了、要多少贍養費。現在有那麼多事好做,如果天天在離婚訴訟上打轉不就太浪費自己所學了!
朱浣浣點頭道︰
「孤兒院的事我叫丁皓聯絡沈拓宇警官。三個少年的工作不妨安排在丁皓朋友的店中;他有很多朋友開機車行的、自助餐的,都缺人——供膳宿之余又有空讓他們去讀夜校。一間孤兒院可以販賣人口那麼久而不被發現,這中間某些有權有勢的人物一定難月兌她有條有理地安排三個少年的出路與分析案情。
白水晶彈了一下手指說道︰「我就說我們可以合開事務所;我只管往前沖,而你是我的張良。」她吐了口氣,看向熟睡的三個少年說道︰「我一直相信正義不滅,才去念法律,因此,我要辭了現在的工作,投入丁皓這一方;我相當羨慕他這種亦正亦邪的身份,充滿刺激與危險性,雖不被社會所認定,卻是真正在做事。這三個小孩的個案只是冰山的一角,一定還有更多這種孩子,或真正需要有人為他主持正義公理的人存在。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所以日子過得很無力,也很粉飾太平;現在,終于有事可做了。」
「這也是我跟在丁皓身邊這些日子以來的感觸。」朱浣浣看了一下手表;答應要給丁皓帶飯去的,時間差不多了。「水晶,我先去公司,下午我會與丁皓一起來安排這三個小孩的事。你還要待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