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不能忍受了,真的不能再忍受了!
兩疊橫放在大辦公桌上待批的文件,架得比她還高,已然有淹沒她的架式。每個卷宗一翻開,上頭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商業術語,與數不清的數據,直砸得她頭昏眼花。
為什麼她會坐在這里?
為什麼她會一時良心不安自美國大老遠跑回來自投羅網?
為什麼她會呆得放棄還有兩個月就到手的碩士文憑,整裝飛越大半個地球回到這個當初她迫不及待逃出的地方而淪落到這里?
就為了坐在這個與她所學一點也不相干的鬼地方?
瘋了!瘋了!楊希平覺得自己快瘋了!
在確定自己已到忍耐極限,就快要奔向落地窗,從十二樓往下跳去之前,她終于很理智,也很不甘願地按下電話內線按鈕,深深地吐出一囗已憋了良久的氣。
明亮寬敞而華麗的大辦公室裹就見一個短發俏麗的美人,全身貼在真皮大辦公椅中,癱得像一堆泥。美麗俏臉上是困獸的表情,全無一點形象可言,更是搭不上她身上穿的那一套簡便褲裝。
不到半分鐘,雕花深咖啡色木門給輕叩了兩下;不等回應,來人逕自推門而入,出現一張俊美溫和的面孔,眼底眉間滿是同情以及收不住的笑意。生著一張女圭女圭臉,卻有著不相符的頎長身材,在三件式西裝襯托下,俊挺得出色好看極了。
「把你的好心情全給我丟到門外去!史威。」楊希平一臉想揍人的表情,對來人警告著。
一直以來,她就深深覺得男人一旦長得帥是老天厚愛,乃大幸一件;若是長得漂亮,那麼就是老天給錯了性別,反倒是大不幸了。從小到大,她可以把史威當例子現身說法並加以證明。
史威──老實說,長得白淨俊秀,與俏麗出色的楊希平絕對可以相提並論;他天生俊容,而那白皙的皮膚更是比她好大多了。可是,如果男人的長相一旦可以與女人相較勁,必然注走了這男人悲慘的命運。打從幼稚園說起,大史威一歲的楊希平總是以無敵鐵金剛的身分去營救上小班後一直被搔擾欺負的史威。他搶了女生的光彩,成了女生的公敵;他長得不像男生,被男生杜絕在圈子之外。偏偏史威個兒瘦小力不如人,老被欺負;楊希平當然義不容辭充當護草使者。
這種每天上演的「英雄救美」好戲結束于史威國小畢業。而後史威被送到英國去念書,被楊老夫人與楊承文──希平的父親──有計劃的培育,她才正式與史威切斷了臍帶。後來她念完大學,出國留學沒多久,才听說史威給老女乃女乃調回來,正式加入楊氏機構工作。
好家伙!二十二歲就是劍橋大學商學系的碩士,專研企管行銷;而她,目前二十有六,法律碩士學位還不知在那里!
這麼一個漂亮的男人,若沒天資聰穎的大腦,就該去吃演員明星飯,包他大紅大紫──回國半個月來,她總是這麼想。唉!可惜呀!長得這麼一張好臉。
史威坐在她對面的旋轉椅上,隔著大批高放的文件與她相視,雙手閑適地放在桌沿。
「心情很不好哪?」他笑問。不必問也知道她擺著一張臭臉的原因;這些文件打早上到現在完全沒有移動過,不小心吹一下可能還會揚起灰塵呢。
百忙之中撥出時間教她一切有關公司的營運情形,已有半個月了。接觸客戶、主持會議、認識員工……看來,是白費力氣了。如果她不是商業白痴就鐵走一直在模魚。
楊希平捧起大疊文件繞過桌子丟入他懷中。
「你幫我做!這原本就是你的工作。只要你偷偷做完,我不跟老女乃女乃說,如何?」她的口氣滿是威脅。
史威身子往後靠入椅背中,昂首看她。由這個角度看希平,完整地看到她雪白縴細的頸項弧形優美地向上延伸到完美倔強的小下巴,真是無比的柔美!
他閑閑道︰「如果你沒忘記,應該記得我是老女乃女乃派來監視你的特使,是不是?」
當然是!但楊希平一點也不心虛,理直氣壯指著他鼻子道︰「如果你這個人懂得什麼叫知恩圖報的話,去查一查古代人如何報恩的,再回來對我說。你也不想想二十年前我舍生忘死地救過你幾次!不,幾百次!可沒有一筆勾消那回事,今天看我落難于此,深陷老女乃女乃狡計中成了困獸,你竟然還有臉敢與老女乃女乃狼狽為奸合計來陷害我!我們的交情難道遠比不上女乃女乃給你的好處嗎?你說!你模著良心自己說!」
如果這還不足以令史威慚愧,那麼她會把小時候救他的事,天天搬出來在他耳邊炮轟,轟到他今生今世沒齒難忘的地步為止。
目前女乃女乃那方面她實在斗不過,只好拚命拉攏史威;一旦史威往她這邊倒,女乃女乃的心月復就沒了,更可以用此反將女乃女乃一軍。運氣好的話,她搞不好可以丟下楊氏機構這個燙手山芋,重回美國過悠閑的游學生活,拿到碩士再拿博士,一路讀下去;沒得讀就在美國開業當大律師,一圓她的律師大夢。
敝只怪她笨!三年前卷鋪蓋逃亡到美國是聰明之舉。本以為女乃女乃這回該對她失望死心了,才會被一封詐病垂危的電報給拐了回來。現在自然月兌不了身了。她早該認清,身為楊家長女,她有責無旁貸的繼承責任,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
史威笑了笑,其實他也不敢奢望希平會安份處理完這些企劃文件。半個月來的惡補只讓他更深刻了解一點︰外表聰明穎慧的楊希平根本就是個商業智障。不幫她只是要等她自己開口求助,否則對老女乃女乃不好交代。楊希平根本不明白,其實無需她威勢利誘,他都會為她做任何事的,並且義不容辭。
「來吧!我來批文件,你在一旁學著,至少了解一下內容,免得下午開會討論時出糗。」他嘆口氣。
希平露出笑容,很溫順地站在一旁看。實在不得不佩服這個小她一歲的史威。他手眼並用,俐落地批閱,一本接過一本,像吃大白菜一樣簡單,並且還隨時做了重點筆記。她坐回辦公椅中,下巴頂在桌面上,看著專注辦公的史威,竟有些茫然起來長久以來,他一直是她記憶中那個小苞班、小愛哭鬼,若跟在她後面要踉她玩耍;才一眨眼,他已卓然自立,成了一個翩翩美男子,高了她許多……二十年的時光竟然是這等快法。此時已無法在他身上找到他昔日的影子了。乍重逢時,她真的嚇了一跳。原以為會見到的是一個放大數倍的小史威;但長大成人的他卻偏偏不是她所揣測的那樣,突然讓她感到陌生與失落。以前那個小史威只成了記憶中的一個影子,如今已不復存在了。自信充滿智慧的眼神,優雅閑適的舉止,俐落有效率的態度,全佔滿了這男人的所有氣質,那里還有余地容納得下以往的影子?
唉!現在不是想這些無聊事的時候,應先想想自己該怎麼月兌身才是。月兌得了身嗎?一旦她這個當然繼承人逃了,誰來當替死鬼?希安?希康?或希泰?
扁想到心就涼了一半。
話說老二希安,一個直來直往的怪胎,凡事淡漠。打從四年前就逃出家門當護士去了。真要把事業交給她,只怕她會全部變賣成現金送到衣索匹亞去。倒不是說她有多麼偉大的愛心,而是她喜歡公平、均富。如果自己被財產壓得透不過氣,那為什麼不分給沒有財產的人,皆大歡喜?這種性格誰敢考慮讓她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