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妾身只是想請問夫君,何謂老相好呢?」
一陣靜默,杭傲與碧香面面相窺,滿頭滿臉的黑線。
一時忘了這女人過去二十五年來從不曾出過門,又是書香人家的大閨女,自然沒听過那種市井之詞,結果他汗流浹背的解釋了大半天,全都是……
白搭!
好片刻後,杭傲才頭痛地揉著太陽穴,尷尬得苦笑。「那是我……呃,我以前睡過的女人,妓……妓院里的女人。」她最好不是連妓院是什麼都不知道!
琴思淚當然知道。
只不過是沒听過那些「專有名詞」而已——她又不上妓院,既然沒听過,自然不懂,因此杭傲和碧香的對話雖然很簡單,卻听得她一臉茫然,滿頭霧水!
「喔……」她明白了。「那麼梳攏和渾倌又是何謂?」
「梳攏是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杭傲小聲得不能再小聲地解釋。「渾倌是已非清白之身的妓女。」
琴思淚點點頭,而後垂眸尋思,適才夫君和碧香的對話內容到底是何意?
半晌後,她才低喃,「原來如此,」舉眸,「那麼,既是夫君已無意再去找那位丁泵娘,她要見妾身是為何呢?」
見她並不生氣,杭傲暗暗松了口氣,「她想做我的妾室。」端杯盡飲杯中酒,先壓壓驚再說。「又不是沒別的男人想為她贖身,收她回去做妻做妾,偏她就是咬定了我。」
放下書信,琴思淚持壺再為他斟滿。「莫非是丁泵娘對夫君有情有義?」
「有情有義?」杭傲輕蔑地冷哼。「才怪,她根本就看不起我!」
琴思淚訝然微愕。「這又是為何?」
杭傲冷然一笑。「丁宛君出身官宦之後,因種種原因而流落青樓,但她依然自持自傲,那原也是她的風情,應是令人贊賞的,可她卻傲到不將一般人看在眼里,包括我在內,對她而言,我的出身低下,是卑賤的商賈……」
他嘲諷地哼了哼。「是啦,她高貴、她高尚、她高雅,在南方,或許會有不少年輕文人、風流雅士因同情、因憐惜,或因男人的自傲而挺身而出,拯救她月兌離苦海,但在北方,管她出身哪里,不就是一個妓女罷了……」
琴思淚柳眉微蹙,但沒吭聲。
話語忽頓,「說到這……」杭傲目注琴思淚,眼神忐忑。「你也會看不起杭家嗎?我是說,你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家閨秀,而杭家是滿是銅臭味的商賈,一香一臭,我都很想看不起我自己!」
琴思淚莞爾。「怎會?我爹說過,士農工商無論是哪行哪業,即便是廝役奴僕們,在我們生活中具是不可或缺的,只要是靠自己的努力,那麼,就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你了!」
所以,她對待奴僕們都是那麼的和氣有禮。
「岳父大人到時听開明的嘛!」杭傲安心地喃喃道。
「因此,夫君你也不應該看不起因不得已而流落風塵中的女人,」琴思淚義正辭嚴地再追加一句。「她們也是被環境所逼迫,很可憐的!」
杭傲微微瑟縮了一下,「我也不是看不起她們,只不過……只不過……」搔搔腦袋,再聳了聳肩。「我想,就像你所說的,丁宛君看不起我,那我自然也就看不起她!」
琴思淚惶然頓悟。「她不尊重夫君你,夫君也就不想尊重她了?」
杭傲重重點頭。「就是如此。」
琴思淚略一思索。「夫君何不替她贖身,也算功德一樁?」
這個笨女人未免好心過頭了吧?
杭傲啼笑皆非,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我說老婆,你就是不懂,丁宛君自己就有足夠的積蓄為自己贖身了,但之後呢,她又能如何?要替她贖身,就得有法子替她安排未來的歸宿呀!」
也是,妓女從良最是不易。
「夫君不也說有人願意收她為妻為妾嗎?」
「是,還不少呢,但都是些以妻妾成群的色胚老頭子,她不願意。總之,那女人雖然瞧不起我,但畢竟我很年輕,兩相比較,還是跟我比較‘好看’。」
好看?
是說夫君生樣比較俊俏嗎?
那倒是。
「但夫君既是無意,她找妾身又有何用?」琴思淚困惑地再問。
杭傲翻了翻眼。「想也知道,多半是認為你比較好說話,只要滴上幾滴淚水給你瞧瞧,你就會心軟求我收下她了。」
琴思淚不以為然地皺起柳眉。「收妾收丫頭是夫君的意願,妾身焉能插嘴!」
她不能插嘴,還有誰呢?
心頭又揪起那股子不舒服的滋味了,杭傲咬了半天牙根,終于硬生生壓下懊惱的不甘心。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想插嘴的!
「你要去見她?」
「夫君以為呢?」
「不妥。」
「為何?」
為何?
還用得著問,理由多得是,真要讓他說,說到幾十年後都說不完,光是听就可以讓她听到白頭了!
可是……
雖然理由多得說不完,卻沒有一個說得出口,起碼他是說不出口的,既然說不出口,也只好用耍賴的。
「總之,無論你有多麼同情她,也不能替我收下她。」
「請夫君安心,這點妾身是明白的。」
她能明白是最好……
「既然如此,你見她又有何用?」杭傲沒好氣地說。「安慰她嗎?多此一舉,說不定她還以為你是在嘲笑她呢!」
嗯嗯,自尊心強的煙花女,是有可能這麼想。
「那夫君以為妾身如何是好?」琴思淚認真的請教。
「就由我去見她吧!」杭傲仰杯一飲而盡,橫臂抹去酒漬。「如同竇艷梅,我得讓她及早死心,免得誤了她的姻緣!」
「說的也是。」螓首微俯,琴思淚福了一下。「那就有勞夫君了。」
有勞他?
明明是他的問題,她卻表現得像是她的麻煩,謙卑的請求他代他解決,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呀?
杭傲不由自主地橫眼瞥向碧香,發現後者也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
唉,這個女人純淨是夠純淨了,卻又純淨得太過火了,老是在那里搞不清楚狀況,令人啼笑皆非。
還說他不成熟呢,到底是誰不成熟呀?
要讓丁宛君死心,其實也不是太困難啦,只是要多一道「手續」——兩人面對面,一切挑明了講。
「老實說,你找上我老婆真是大錯特錯!」
「為什麼?」
「因為我老婆是個嫁夫從夫的女人,我要娶妾,她只會忙著安置妾室的房間,半個字也不會多說;倘若我不想娶妾,她也不會吭上半句話,因為娶妾收丫頭是丈夫的權利,妻子沒有資格干涉,這是她的認知,所以,找她是沒用的。」
丁宛君沉默片刻。
「三少喜歡那種女人?」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喜歡,」杭傲坦然道。「但是,我可以慢慢教她。」
「為何她可以,宛君就不行?」丁宛君直問。
論容貌,那女人並不美;談清白,她是渾倌,那女人也是再嫁的婦人,都不是黃花大閨女;至于年齡,她大了杭傲兩歲,那女人卻整整大上杭傲五歲。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女人了?
兩道修長的劍眉往上一挑。「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又為何一定要跟我?」杭傲反問。
丁宛君微微抽了口氣,「你……」及時噤聲。
杭傲莞爾一笑。「對,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丁宛君訝異地睜了睜眼。「那三少為何要來找宛君?」
杭傲聳了聳肩,「我喜歡听你彈箏,不過呢……」忽又咧嘴笑開來,一整個得意洋洋的。「我老婆彈的箏比你好听,往後我就不需要再去听你彈了。」
丁宛君又靜默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