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的豬頭!
必茜在心中開罵,慢吞吞做好最後一份三明治,再慢吞吞地洗乾淨手,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慢吞吞地抬起雙臂環胸,神態倨傲地面對聿邦彥。
「不然你想怎樣?殺了我?」
「別以為我不敢!」為了聿家,任何事他都敢!「不過如果你願意放棄孩子的監護權,把孩子交給我們的話,聿家不會虧待你的。」
眉梢兒一揚,關茜突然笑了。「希臘也有八點檔嗎?你看太多了!」
聿邦彥呆了呆。「八點檔?什麼八點檔?」
翻了翻眼,沒再理會他,關茜兀自走到聿爺爺和聿姑姑面前,雙手擦腰,一副老師教訓叛逆學生的踐樣。
「兩位,你們真要等到來不及時才來後侮嗎?你們應該很清楚,要說希人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他看不到兩位和好的時候,真想讓他開開心心的走,你們就不能低低頭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在同一瞬間僵住。
「說真的,自尊實在值不了幾毛錢,」關茜慢條斯理地說。「好強的代價可能是一輩子的懊悔,何苦非要頑固到死?真要計較那種事,去跟外人計較吧,對自己至親的親人,實在沒必要,不是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的臉上同時出現掙扎的表情。
「希人安心的笑,就不值得你們犧牲一點什麼嗎?」見他們還在做垂死掙扎,關茜的話氣里多了幾分惱怒。「我真的很懷疑,你們是不是真的愛希人?」
兩人不約而同震了震,終于,他們倔強的硬殼崩潰了,好勝心,融化了。
聿爺爺和聿姑姑,這對三十年不曾講過半句話,甚至面對面也裝作沒看到對方的父女,終于正面望住彼此。
聿姑姑的嘴唇囁嚅了半晌,到底還是出聲了。
「對不起,爸爸!」
輕輕的幾個字,剎那間化解了父女倆三十年來的怨懟。
聿爺爺嘆息,伸臂將女兒抱入懷里,就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擁住,默默傳達他對女兒的愛。
血緣緊緊牽系著他們,只要有愛,沒有化解不了的怨。
揚起一抹快慰的笑,關茜悄悄回到聿希人的臥室里,要替換楊頵和石翰,好讓他們出來吃東西。
聿邦彥望著她的背影,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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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多,天候格外陰暗,滿天烏雲沉重得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壓扁人,空氣不熱,卻悶得可以;風,有氣無力的飄拂。
唰一下拉上窗簾,關茜低頭繼續做早餐,不想被不重要的事影響她的心情,但隱隱的恐懼,一波波的不安,依然悄悄啃噬著她的心,使她的手若有似無的微微顫抖著,彷佛某種不祥的預兆……
「少女乃女乃!」
驀地,一道驚恐的呼喚傳來,關茜心頭一陣戰栗,旋即拔腿就跑,一頭沖入臥室里,只見聿希人瞪大痛苦的眼,好像無法呼吸到空氣似的不斷鼓動孱弱的胸腔用力吸氣,用力得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卻還是吸不到空氣。
包駭人的是,他的嘴里也冒出血來。
「嗎啡!」
她飛快地吩咐楊頵為聿希人做注射,同時動作迅速地扶起聿希人的上半身,在他身後用枕頭疊成靠背,好讓他維持半坐半靠的姿勢。
「噓,噓,不要害怕,希人,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她一邊替他拭去嘴里冒出來的血,一邊用催眠般的低柔語聲在他耳際呢喃。「來,現在按照我說的話做,放輕松一點,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對,慢慢的……深呼吸……」
片刻後,嗎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穩下來,然後,又昏睡過去了。
必茜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徐徐轉頭看,大家都擠在臥室門口,一雙雙驚懼的眼畏怯地望著她,膽戰心驚地想問什麼,卻沒有人敢問出來。
他們以為,是聿希人的最後一刻了。
「他又睡著了。」她有點疲憊地說。
是嗎?是嗎?是睡著了,而不是……不是……
大家安心地松了口氣,恐慌的心從喉頭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後發現,他們都在顫抖。
不過,他們的安心並沒有維持太久,一整個上午,還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斷出現生命瀕危的狀況;關茜也一再用最冷靜的態度幫助他度過危境,沒有人看得出來,她也在顫抖。
直到天色剛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過來,而且好像終于睡飽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奮,目光有神,說話有力。
他要求跟每個人分別說話。
剎那間,眾人慘然頓悟,不是聿希人的狀況真的好轉了,而是他的最後一刻到了!
從談話的順序,可以看出每個人在聿希人心中的重要性。
第一個是溫靜秋,不管她有多麼愛他,或者愛他多久了,對聿希人而言,她只是表妹的同學,實在沒什麼重要性;而最後一個,不出眾人所料,是關茜,他新婚才兩天的妻子。
必茜進入臥室,與頻頻拭淚的聿爺爺錯身而過,後者並體貼的為他們關上門。
聿希人拍拍身邊的床位。「上來陪我好嗎?」雖然骨瘦如柴,依舊看得出他臉上的笑容如同往昔般溫煦柔和。
必茜立刻爬上床,雙臂環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懷里,她已經擠不出笑臉了。
「茜茜。」
「嗯?」
「我快死了。」他輕輕說,瘦脊的手上下揉撫著她的背。
「……」她咬住下唇,無法騙他說那不是事實。
「你放心,爺爺和姑姑都會疼愛你的,還有邦婷,你們的年紀比較接近,有什麼心事,你可以跟她談談;至于表哥,雖然他,呃,謹慎了一點,不過時間久了,他一定會了解到你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女孩子,然後,他會竭盡所能地照顧你、保護你,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許……你們可以結婚……」
「我說過我不結婚的!」她抗議地沖口而出,慶幸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流露出哭意,雖然她的臉上早已濕淋淋一片了。
「但你和我結婚了。」他提醒她。
「因為你是你,我才和你結婚的。」
「因為你愛我?」
「因為我很愛很愛你!」
他滿足的嘆息,「我也很愛很愛你。只是……」另一手貼上她的小骯。「很遺憾不能親眼看到孩子。」
「如果你想要,我……」她很努力不哭出來。「我會把孩子的照片燒給你。」
「燒相片給我嗎?」他忽又一嘆。「茜茜,老實說,我……我很害怕,死,到底是如何?我不知道。死後,到底會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就這麼消失了,沒了……」
摟住她的手臂收緊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
「我不想消失,爺爺那麼疼愛我,我不想讓他老人家傷心;姑姑和表哥毫無怨言地替我承擔下公司的責任,邦婷也放棄修讀博士學位,堅持要陪伴在我和爺爺身邊,我還沒有機會回報他們,還有你……」
淚水悄然滑落,他的嗓音開始顫動。
「我最舍不下的是你,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可是老天卻只給我們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麼夠?怎麼夠?我想再跟你一起去旅行,想再跟你一起去吃海鮮,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為什麼?為什麼?」
他愈加用力抱緊她,哽咽著將臉埋在她如雲般的秀發里。
「茜茜,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不想消失,我想繼續存在,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和你一起度過幸福的後半輩子,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甚至抱我們的孫子,我……我真的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