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會忘記!」
「好好好,我會重教,不過,阿婆,至少要記得一步吧?」
「一步啊……第一步?」
「哈哈哈,可以、可以,記得第一步就行了!」
「那沒問題。」
「還有,請記住,要先做暖身運動,不要人一到就馬上跳舞!」
交代完畢,司琪拍拍手,散場,回身收拾好卡拉OK伴唱機的電線,推到管理處辦公室去借放,跟管理處的阿伯哈啦幾句後便揮手道別,正想直接回家,眼角不經意掃到那個正在專心畫畫的男人,眼珠子一轉,匆地咧出一抹賊賊的笑。
之前為了上課,她總是時間一到就趕著走人,但現在放暑假了,她不必再趕上課,自然也不必急著走人,那就留下來多晃晃吧,至于晃到哪里呢?
嘿嘿嘿……
噙著頑皮的笑,她鬼鬼祟祟、偷偷模模的溜到那男人身後,小心翼翼的傾身往他的畫本上凝目看去,想說欣賞一下他的曠古絕世大作,誰知才一眼她就愣住,再猛眨兩下眸子,旋即很不客氣的爆笑出聲。
「搞屁啊,我以為你在畫什麼了不起的藝術杰作,原來是在畫這個!」
她不但笑得很不給人面子,還一把搶過他的畫本來,就地盤膝坐下,津津有味的一頁頁翻看,不時放出明朗的大笑聲,很放肆,但也很悅耳。
好半天後,她終于把整本都看完了,這才把畫本還給他。
「真有一套,你是……呃?」她驟然收音,不可思議的盯住那男人。
不敢相信,他在臉紅耶,一個會臉紅的大男人,稀有動物!
「請問你幾歲了?」
「……二十七。」
「哇,是個大男人了呢!」司琪很夸張的驚嘆道,再指指他的臉。「你知道你在臉紅嗎?」
紅燒蹄膀霎時又多熟了好幾分。「知……知道。」
她怔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忽又捧月復笑得比剛剛更夸張,眼淚都冒出來了。
「Mygod,我才十九歲都沒紅過臉,你一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居然會臉紅,可以列入瀕臨絕種生物名單了!」
「我……我不習慣跟女孩子說話。」
「是喔,那你一定是那種被父母哄在手心里的乖寶寶。」司琪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叫司琪,你呢?」
「……文。」
「太陽的陽?」
「遠的。」
「原來是那個。」司琪喃喃道,再指指畫本。「你是漫畫家嗎?」
沒錯,他畫的不是素描,更不是什麼藝術大作,而是漫畫,類似四格漫畫的詼諧小品,雖然他的畫風相當男性化——他本來就是男人嘛,但以市面上的漫畫書來比較,他的畫可以稱得上漂亮,甚至比女漫畫家畫得更精致。
「是曾經那麼想過,不過,這只是個人嗜好,隨便畫畫罷了。」文赧然道。
「可是你畫得超棒啊!吧嘛,你爸媽不準你畫?真是,這時代就是有那麼多父母喜歡勉強自己的兒女!其實每一行每一業都有奮斗的價值,為什麼一定要界定某種職業才是好的呢?」
「有時候,不是父母的因素,而是環境不允許你做選擇。」文低喃。
不是父母,是環境?什麼環境?
司琪一愣,張嘴想再問,但一瞬間,她又被悄然浮現于他眼中的寂寞打倒了,那張清秀得近乎清冷的容顏雖平靜,卻透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呃,我說啊,既然你畫的主角多半是我,是不是早就應該給我看看你的畫了?」下意識,她立刻轉開話題,因為不想看見他眼中的寂寞,太沉重了,她實在受不了。「嘖,我的胸部真有那麼大,腰有那麼細嗎?」
這話題轉換的實在好,刷一下,文的臉又爆紅,慌慌張張用手遮住畫本上那個大胸脯細腰的「司琪」,還張開五指,卻依然擋不住全部。
「司琪」的胸脯實在太大了。
「那……那只是我……呃,我很好奇,」他一臉尷尬,結結巴巴的解釋。「在這里義務教舞的都是阿婆、阿嬤,或者三十歲以上的阿嬸、阿姨,但你……你還那麼年輕,為什麼……為什麼情願花時間每天早上到這里來教那些老阿嬤跳舞?」
原來不只她對他感到好奇,他也對她感到好奇呢!
「你很好奇,所以才盯著我看?」司琪歪著腦袋問。
「對,好奇,我只是好奇!」文慌忙道,沒注意到自己承認一直在盯著人家看。
這個人肯定不適合做特務,要是被敵方捉到了,不必用刑他就會自動招供了。
司琪暗笑不已,「其實以前是我媽媽在教的,寒暑假時她總是帶著我來,從小看到大,不會也會了,大家也對我很熟,後來我媽媽……」頓一下。「在一年前車禍去世,我才代替她來教舞。」
「真羨慕。」文輕輕嘆息。
「羨慕跳舞?」
「不,是羨慕你們能彼此交談交友。」
「你沒什麼朋友?」司琪問,心里一點也不奇怪,他看上去就是那種內向得不知如何交友的木頭。
「沒有,過去我太專注于工作了。」
「那就一起來跳啊!」司琪熱心的鼓勵他來做她的學生。「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話,也有不少年輕人跟我們一起跳舞喔!」
文露出苦笑。「你教的舞步動作太激烈了,我沒辦法應付。」
司琪狐疑的挑一下眉。「干嘛?難不成你有病?」
「不是病,是……」文遲疑一下。「呃,總之,對我而言,動作太激烈的運動一律列為禁忌。」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的注視他片刻,忽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羨慕。」
「呃?」
「沒什麼。對了,我好像從三個月前才開始看到你?」話頭一轉,講到別的地方去了。
「三個月前我才搬到台北來。」
「原來如此。」司琪恍然大悟。「你住哪里?一個人嗎?」
「我一個人住,住在……」文唇畔微漾起沉靜的笑。「你家住十一號一樓,我住十二號二樓。」
司琪呆了呆。「款?我怎麼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厝邊!
「你總是那麼精力充沛的忙忙碌碌,當然不會注意到我。」文淡淡道。「我倒是常常在陽台上看著你出門回家。」
「啊……」司琪搔搔頭發,不好意思的打了個哈哈。「我是知道十二號二樓都是租給人家的啦,不過沒注意到房客是不是換人了,哈哈,原來三個月前換你了,歹勢、歹勢,沒去跟你打個招呼!」
「不,應該是我主動跟鄰居們打招呼,可是……」文輕語。
「你不好意思?」
文赧然頷首,模樣就像不好意思跟男生說話的小女生。
司琪拍拍他的肩。「沒關系、沒關系,我會幫你跟鄰居們講一聲,我們那一區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厝邊,大家都熟得很,有事情都會互相幫忙,有好康嘛A到燒報,認識了包你有好處!」
「呃,謝謝。」
見他愈來愈不好意思,雙頰竟又泛出兩抹淡淡的紅暈,司琪忍不住又失聲笑出來。
「拜托,這樣也要臉紅?你是不是被父母保護得太周到了?」
文沉默一下,悄然抬眸,雙瞳中竟又浮現那沉重得教人難以忍受的寂寞。
「我的父母早就過世了,不過我叔叔和姑姑都非常疼愛我,就如你所說的,他們非常保護我,生活上的每一項細節,他們都盡可能為我設想到盡善盡美。還有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們……」
他輕輕嘆息。
「他們簡直是把我捧在手心上呵護,寵到令人難以相信的程度,害我差點連最基本的生活都無法自理。剛開始自己生活時,真是有點手忙腳亂,幸好我還不算太笨,慢慢總算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