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悄聲低喃,唇畔不覺綻出一抹喜滋滋的笑,巧然看了不由往上翻白眼。
「別偷笑了,姊,好惡喔!」
「妳管我!」
「我才沒興趣管妳呢,是公車來了啦!」
于是,姊妹倆匆匆上了公車,又搖又晃的到了離醫院下遠的站牌,下車,快步進入醫院,來到安寧病房外面,相互交換一個眼色,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手牽手一起進人病房內。
她們早已有共識,如果媽媽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結果,那麼她們寧願媽媽早點月兌離病痛的折磨,不是她們無情,而是希望媽媽能少受一點苦。
癌癥末期病人將會承受何等難以忍受的身體折磨與痛楚煎熬,醫生早就對她們詳細解釋清楚了,即使醫生們會盡量紆解病人的痛苦,但疼痛不適仍是癌癥末期患者無法避免要面臨的折磨,她們只希望媽媽能少受一點煎熬。
「噓,媽媽在睡覺。」
「那我們看書吧。」
「老師會來嗎?」
「會,他會來的。」
是的,他一定會來!
不管媽媽有多麼堅決反對她和他交往,從不給他好臉色看,連好聲好氣都沒給過他半句,但在她有困難時,他更是堅定的站在她身邊幫助她、鼓勵她、支持她,不然就算她和妹妹有多麼堅強勇敢,在突然得知媽媽最多只剩下半年多的生命時,她們還不是照樣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段日子里,除了舅舅來過一回以外,是他義無反顧的一肩承擔起媽媽的住院醫療和她們的生活問題,是他幫助她和妹妹度過最苦澀的心理適應期,是他協助她們堅強的站起來反過來成為媽媽的心靈支柱,是他以最大的耐心和溫柔陪伴她們走過那一大段灰澀晦暗的日子。
自始至終都是他,也只有他。
「姊,老師來了。」巧然低語,並推推她。
聞言,嫣然難掩喜悅地回眸看向病房門口,果見他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看她媽媽在睡,便舉手指指外面,旋又轉身出去。
「妳陪媽媽,我去買便當。」她悄聲道。
巧然點點頭,嫣然便起身到病房外與他會合。
修長的手憐愛的撫在她臉頰上,無言的傳達他的深情,片刻後,他才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去買便當。
「累嗎?」他的聲音不變的低沉溫柔,深邃的眼中透著無限關切與憐惜。
「現在不會了。」嫣然搖頭。「之前是心理無法承受的疲累,但現在,我和巧然都已經能夠坦然接受這個事實,生活也回復八成正常,也沒什麼好累的。」
「無論如何,有任何問題妳都可以告訴我。」
嫣然聳一聳肩。「真要說有問題也是以後的問題,看,自媽媽住院後,從頭到尾舅舅和舅媽也只來探望過一次,而媽媽只問了一句︰將來他們能不能收留我們?他們就落跑得跟鬼在後面追一樣……」
「我說過了,那個問題妳們不用擔心,妳們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有我,我會照顧妳們的。」
「但是教師薪水也不是那麼多吧?」嫣然不以為然地說。「雖然這幾個月來房東都沒有來要房租--可能是媽媽和房東聯絡過了,但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那種有院子的兩層樓透天厝,房租肯定不低,所以我打算等媽媽過世後,我和巧然要另外找間便宜一點的房子住,如果你堅持一定要幫我們付房租,那你就搬來和我們一起住,一份房租的負擔不會那麼吃力,而且教師的水電有優待,不是嗎?」
「這個……」他遲疑一下。「到時候再說吧!」
嫣然揶揄地橫瞥他一眼,心里很清楚在某些方面他還是很保守的。
「至于學費的問題,我想申請助學貸款,除非舅舅不願意簽名作保--到時候我們的監護人肯定是舅舅,那我只好晚兩年再……」
「我說過學費的問題由我來操心就好了。」
「什麼……」
「公立高中每學期學雜費只要六千多,公立大學兩萬多,一學期三萬,最多四、五萬,這樣我還負擔得起,放心吧!」
腳步無意識的停住了,澄澈的明眸怔愣地凝住他,「我們還沒有結婚,甚至媽媽都還不曾給過你半次好臉色看,你就自願承擔起如此沉重的擔子,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嫣然低喃。
那雙幽邃的眸子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妳知道為什麼,不是嗎?」
是的,她知道。
即使他沒有說出口,但是她感受得到他的款款深情,那樣誠摯深刻,那樣堅毅不悔,無論有多少困難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他都不會退縮半步。
他是一個女人所能夢想最痴心的男人。
所以她才不明白,一向豁達開明的媽媽,為何會那樣頑固地反對她和他的交往呢?
便當買回來,龔媽媽也醒了,憔悴枯槁的容顏顯示出她的日子確已不多,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就像醫生所說的,愈近臨終期,她的外表愈令人心碎。
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明有力,她仍是一個端莊高稚的女人。
她深深凝住緊伴在嫣然身傍的他,彷佛要透視他的心--最近,她時常這麼做,不再像之前那樣一見他就生氣罵人。
良久,忽又移開視線去問嫣然。「妳打電話給妳舅舅了嗎?」
「有,媽媽,好多好多次,但沒用的,媽媽,」嫣然直率地說。「我知道妳想把我們托付給舅舅,可是他不但不願意再來看妳,最後連電話也不肯接,每次都是舅媽接的,還嘮嘮叨叨的說什麼景氣不好,舅舅的餐廳有困難,而且他們也有三個上私立學校的孩子,實在沒有能力再額外負擔兩張嘴,如果我們真要住到他們家去,就得休學去找工作,總之,舅媽挑明了說,他們不想照顧我們。不過……」
她扭回眼對他嫣然一笑。「媽媽,妳放心,老師說他會照顧我們,也會讓我們繼續念書,所以,媽媽,妳真的不必擔心,我們不會流落街頭,也不會中斷學業,因為老師會照顧我們。」
深沉的目光回到他身上,龔媽媽又一次彷佛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般望定他,許久後,她開口了。
「宋老師。」
「伯母。」
「你真願意背上這份沉重的負擔?」
「伯母,有時候負擔並不一定是沉重的,那也可以是甜蜜的。」
「是嗎?」頭一回,龔媽媽在他面前綻出了笑容,欣慰的、愉悅的。「那麼,宋老師,你可願意為我做一件事?」
「伯母請說,只要能力所及,我絕不推卻。」
「當然是你能力所及。」龔媽媽頓了一下,笑容抹深。「請你,宋老師,在我還看得到的時候,和嫣然結婚。」
一時茫然的數秒鐘後,那位「被求婚」的男人才大感震驚的「咦?」了一聲,張口結舌的傻住;巧然也大大的「欸?」了一下,呆若木雞的愣住,兩人不約而同猜想他們是不是听錯了?
當然,最吃驚的莫過于嫣然,她下巴月兌臼,兩顆眼珠子瞪得差點掉出來到處亂滾,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她的吃驚程度最貼切。
怎……怎麼會這樣?
難不成媽媽的腦袋已經開始出現混亂征兆了嗎?
打從一開始,媽媽就不曾接受過他,以最頑強的態度堅決反對到底,為何此刻會突然做出這種不可思議的轉變?
明明自她第一次帶他來見她……不,不對,如果她的記憶力沒有出錯的話,從她高一下的家長懇談會開始,媽媽對他的態度就很惡劣,而當時她也只不過是在沒有任何人知情的狀況下,偷偷的、悄悄的暗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