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兒若有所思地想了會兒。
「唔,好像真是這樣呢!」
「對妳而言,那定然減少了夾在中間兩面為難的處境,這是妹夫的體貼,他真是很疼愛妳的。」竹月蓮文雅地喝了一口湯。「當然,除了妳那兩個舅舅,我想他們那自私狹窄的心胸怕是無法改變了。」
滿兒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早已不在乎他們對我如何了。」
「不,妳是不在乎任何人對妳如何,包括『漢爺』在內,」玉含煙低喃。「只在乎『他』對妳如何。」
「出嫁從夫,既然我嫁給了他,我不在乎他要在乎誰?」滿兒一口承認。
「出嫁從夫?」玉含煙輕嘆。「是的,三小姐沒說錯,出嫁從夫,這是女人家的閨訓,但我做不到,因為我拋不開打小背到大的責任,這是我的悲哀,明明是個女人,卻沒有權利單純做個女人。」
「那也是妳自個兒的選擇,怨不得別人。」竹月嬌插了一句話進來。
「是的,那是我的選擇,」玉含煙點點頭。「我不會怨任何人的。」
「說到這……」滿兒遲疑一下。「玉姑娘,妳那兒子,他如何了?」
沒想到滿兒會問到這件事,玉含煙一時僵住,片刻後,她才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很好。」
「那就好,不過玉姑娘務必要記住,孩子是無辜的,千萬不要讓他變成當年的我,那對他可不公平。」滿兒認真地說。「想想,他的娘親是漢人,父親雖是滿人,但八爺是被當今皇上害死的,他要拿誰當敵人,為人子女,這應該很好決定,如此一來,天地會又多了一條臂助,這不挺好?」
「小姐說得是。」玉含煙又勉強笑了一下。「呃,不談這了,我倒是有件事想請三小姐幫侗忙。」
「哦?什麼事?」
「這是我大哥要我跟三小姐提的……」玉含煙頓了一頓。「過幾天大家便要啟程各自回家,而『漢爺』,我們必須親自送他們回雲南,但大哥他們本身被追緝,跟在『漢爺』身邊反而可能會為『漢爺』帶來更大的危險,因此……」
「妳們希望我們能跟你們一起走,」滿兒接著說下去。「起碼夫君可以為你們擋去官府方面的麻煩。」
「三小姐聰穎,大哥的意思確是如此。」
滿兒略一思索。「好,我會跟夫君提,我想他應該不會反對。」
「不,姊夫是不敢反對。」竹月嬌又插嘴進來。
滿兒很夸張的嘆了口氣,橫過眼去。
「我說小妹,大姊沒教過妳姑娘家用膳時不宜說話嗎?」
竹月嬌滿不在乎地繼續吃菜扒飯。「妳們還不都在說話。」
「那是我們,我們是婦人,婦人用膳時可以說話,」滿兒煞有其事地說。「而妳,小妹,妳是姑娘家,姑娘家用膳時不宜說話,瞧,魚姑娘和呂姑娘不都沒吭聲,因為她們也是姑娘家,這樣妳懂了吧?」
「……」頭一回,竹月嬌說不出話來。
是那樣嗎?
「岳父大人。」
桌旁,正與陸文杰閑聊的竹承明愕然回眸,只見金祿的腦袋掛在門邊,探呀探的望著他。
「女婿?」
金祿嘻著小嘴兒,自背後伸出手來。「要不要上我那兒喝兩杯?」
竹承明怔了一下,笑了。「怎麼?滿兒開你酒禁了?」
「開一半。」金祿委屈地看看手上拎的兩壺酒。「她只給我兩壺。」
竹承明呵呵笑著起身,「那我也拎兩壺去。」走兩步,回頭。「文杰,你也拎兩壺一塊兒來吧,你們倆是連襟,該多聊聊。」
三人一起回到金祿的堂屋,但見桌上已擺好幾樣小菜,烏爾泰正在放置竹箸。
「咦?這誰……」金祿奇怪地看著。
「回爺,是夫人讓我送來的。」放好了竹箸,烏爾泰便站開一旁。
「是麼?她可真體貼。」金祿樂得笑開了嘴兒。「那這會兒她又上哪去了?」
「夫人做好這些小菜後就同大姑娘、三姑娘和玉姑娘、王姑娘出門逛街去了,夫人還讓奴才轉告爺說她有塔布陪著,請爺不用替她擔心。」
烏爾泰說完便退出去,還細心地關上門,免得風沙吹進屋里。
「希望她記得多替我拎兩壺酒回來。」金祿小聲嘀咕,再轉首咧開滿臉笑。「來,岳父大人請上坐,先嘗嘗我家娘子的手藝如何。」
酒過三巡,三人便一邊吃菜一邊閑聊起來。
「女婿酒量可好?」
「小婿我可從沒喝醉過!」金祿拭去唇角的酒漬,洋洋得意地說。「只一回,我家娘子想看看我喝醉的樣子,小婿我便喝醉了給她看。其實那也沒啥看頭,我喝醉了便從頭睡到尾,叫都叫不醒,睡醒了也就酒醒了。」
「那可好,文杰就不行了,」竹承明笑望陸文杰。「他一喝醉就發酒瘋,又叫又鬧,還月兌衣服,不看緊他點兒,他準會月兌光衣服上大街上去晃!」
「岳父!」陸文杰尷尬地漲紅了臉。
半晌後,酒去了一壺——一人一壺,氣氛更隨意,講話更隨便。
「我說女婿,你老是在滿兒面前吃癟,不覺得丟臉嗎?」
金祿笑吟吟地又喝下一杯酒。「娘子開心就好。」
「那可不行,女人家不能太寵的,小心她爬到你頭上去。」竹承明一本正經地教導女婿為人夫的原則。「一旦讓她爬上你的頭,她就不肯下來了!」
金祿莞爾,「她不敢。」他徐緩地道,邊慢條斯理地自行斟酒。「娘子很聰明的,何時可以放肆,何時不可以,她清楚得很,尤其是在小婿我真格挫火兒時,她總是卯起勁兒來跑得比誰都快,即便她末了仍是逃不月兌。」
眼色幽邃,語氣深沉,這時候的金祿就有幾分允祿的影子了,竹承明與陸文杰不由相覷一眼。
這時候跟他說正經話,他應該不會又裝瘋賣傻地裝可愛了吧?
「那麼,女婿,有些話我不能不問,這是我身為人父的責任。」
金祿淡淡一哂。「我知道,所以小婿我才會找岳父來喝兩杯。」
「好,那……」竹承明正起臉色。「女婿,你可以承諾我,會好好保護滿兒,絕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任何傷害?」
「那是自然,娘子是小婿我的心肝寶貝兒,我怎舍得讓她受委屈、傷害?沒可能的事!」金祿話說得輕松,但語氣非常堅決。
這話他相信,不過……
「可是……」竹承明猶豫了下。「以你現在的狀況……」
「安心,安心,岳父且請安心,」金祿勾起一抹神秘的笑。「無論小婿我的狀況如何,我都有把握保護我家娘子周全。」
「但……」竹承明再次遲疑一下,旋即下定決心問出他最擔心的事。「倘若你那皇上得知滿兒的身分,打定主意非殺她不可,屆時你又能如何?」
金祿瞄他一眼,慢吞吞的吃口菜,放下竹箸端起酒來仰杯飲盡,再露齒一笑。
「那我就先殺了他!」
聞言,竹承明頓時猛然抽了口寒氣,滿心震撼地窒住了。
這一刻,他終于真正了解到金祿對滿兒有多痴、多狂,那樣的不顧一切、不顧後果,堅定的一心只為她。
于是,他慚愧了,與金祿比起來,他所謂的深愛是多麼微不足道啊!
第十章
王文懷的顧慮確然有道理,事實上,他們一行人離開榆林尚未到延安便踫上了麻煩,大麻煩。
他們以為那些紅衣喇嘛找不到人就退回京城去了,沒想到他們並沒有回去,仍耐心十足地守在榆林左近,因為他們最後是在榆林城里瞥見王文懷等人的蹤影,雖然有線索引他們往漠外去,但再也不曾見到他們的人影,所以他們判斷王文懷一行人必定還在榆林城內,于是決定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