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允祿回掌的同時,所有人都掄拳揮掌加入了戰圈。
沒有了長劍在手的允祿依然如此凶悍狠厲,確是大出王文懷等人意料之外,不過只要無法施展毀天滅地劍法,允祿便不再是天下無敵,既然不是天下無敵,遲早定能將他斃于掌下。
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當滿兒三人趕到時,現場已是一片慘烈。
柳兆雲、柳兆天、魚娘、王均、蕭少山、陸文杰與陸武杰已經坐在地上起不來,每個人都滿嘴的血;而王文懷、玉含煙、白慕天、段復保、呂四娘與虯髯公也都受了傷,但並不影響他們的行動。
最狼狽的是允祿,他的身形搖晃不定,面色灰中泛青,雙目黯淡晦澀,胸前滿是腥赤的血漬,溢出唇角的鮮血仍在一絲絲往外流著,早先穿在身上的馬褂早已不翼而飛,長袍也破破爛爛的凌亂不堪。
看他那樣淒慘,滿兒心痛如絞,月兌口便要叫,卻被竹月蓮一把捂住嘴。
「小心,別讓爹發現了!」
白岩山前,竹承明、竹月仙與王瑞雪三人正神情凝重地專注于戰圈中的狀況。
就在此時,王文懷等人驀然拔身而超,在半空中身形急旋,六人分六個方位猛然撲向正在揮汗力拚的允祿,勁風似刀,力道如山,轟然急罩而下。
允祿下顎猝然緊繃,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身形持立如樁,半步不讓,雙掌帶起雄渾的萬鈞威力,翻閃如電掠雷轟,悍不畏死的同時迎擊六人的攻勢,仿佛橫了心要與敵同歸于盡似的硬生生對上那六人的合擊。
于是,一聲震撼得入耳膜刺痛的暴響轟然揚起,宛若驚濤駭浪般的澎湃勁氣隨之霍然暴開來,而王文懷六人便有如喝醉酒般,在這狂亂的無形暗流中搖搖晃晃的退出好幾步,允祿更是血噴如箭,腳步連連倒退不止,每退一步,他口中的鮮血便點點灑落一步。
然而,當他的身子仍不住後退時,王文懷、白慕天、段復保與糾髯公四人已然喘過一口氣來,立刻又揮舞著一波波的掌刀猛攻上來。
允祿臉孔鐵青,五官猙獰又凌厲的扭曲著,依然毫不避讓地硬拉住腳步,雙掌翻掠飛舞,吃力卻又驚人的力搏眼前的強敵,出手攻拒之間,仍是那種兩敗俱傷的打法,令人不禁顫栗地暗付︰他真的不怕死嗎?
「我們要阻止他們,立刻!」滿兒當機立斷地說,努力按捺住惶急的心。
竹月蓮與竹月嬌相對一眼。
「如何阻止?」
「把我扔進去!」滿兒毅然道,反正又不是頭一回經驗這種事,不過這回她不會尖叫了。
「耶?」竹月蓮驚呼。
竹月嬌卻在一愣之後,馬上點頭贊同。「沒錯,這是最快的方法,不過,在我把三姊扔進去之前,大姊妳必須先……」
片刻後,竹月蓮悄悄模到竹承明身後,拍拍他的肩。
「爹,滿兒也來了,而且她要阻止他們!」
竹承明听得方始一驚,兩眼便瞥見滿兒像顆炮彈一樣飛向戰圈而去,駭得他不顧一切撲出去,並大吼著,「住手!住手!不準傷到滿兒!不準傷到滿兒啊!」
滿兒與竹承明幾乎在同一時刻到達戰圈中,一時之間只听得一片混亂的驚呼、暴叱、怒喝,然後,一切都停止了,幸好,誰也沒有傷到誰,只是大家收手收得極為狼狽而已。
滿兒急忙扶住腳步踉蹌幾乎站不住的允祿,雙臂環住他的腰際以便給予最大的支撐。
「你怎樣了,允祿?」她焦急地問。
罷穩住兩腳,允祿便俯下大眼楮,陰鷙地盯住她。「妳改嫁了麼?」
「你才改嫁了!」滿兒哭笑不得地替他拭去嘴傍的血。「我是問你怎樣了,還撐得住嗎?」
允祿閉了閉眼。「沒問題。」
才怪,看他面色慘白如蠟,神情萎頓語聲閭啞,嘴里的血還流個不停,而且幾乎把所有重量都放到她身上來了,還說什麼沒問題,裝英雄也不是這種裝法吧?
滿兒更使勁兒地抱穩他的腰,再將目光投向竹承明,深刻地,沉郁地看著他。
那樣失望而悲傷的眼神,看得竹承明苦澀又愧然地別開眼,不敢再面對那雙與他最深愛的女人那樣酷似的眼。
當年他離開她時,她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他離去的。
「為什麼,爹,為什麼?」滿兒哀傷地問。「如果不是允祿為了我而放過你,你還能站在這里嗎?為什麼你就不能為我而放過他?」
「我……我……滿兒,妳知道我的身分不是嗎?」竹承明掙扎著為自己的卑劣行為作辯解。「誰都能不顧,唯有我不能不顧大局,為了我們漢族遺冑,我必須犧牲個人私愛來成全民族大愛,而妳,妳是我的女兒,妳也應該……」
「不,爹,我不是你,無法像你那樣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滿兒堅拒竹承明把重擔壓到她身上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在我心里沒有什麼前明或大清,只有允祿,他冷酷,他無情,他殘忍,他暴虐,但他給我一份世上獨一無二的深情,又痴又狂,是他呵護我、寵愛我,給我世間無人能及的幸福,所以……」
她傲然揚起下巴。
「不要勉強我,不要苛求我,我這一生將只為他而活,什麼民族大愛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連一個人都無法認真去愛,又憑什麼說要愛那麼多人?」
「但妳我都是前朝的漢族子孫……」
「那又如何?不都只是人嗎?」滿兒反問。「爹,為了前明,你犧牲了我娘,那已經夠了,請不要再為了那兩個令人厭惡的字眼來犧牲我,為了那兩個字,我已經受到太多的傷害,所以,不管我身上流的是什麼血,我都不想為前明犧牲……」
「我……我也是為了妳娘才離開她……」竹承明無力地辯駁。
「借口!」滿兒兩個字便駁回父親的辯詞。「一個人要愛就要愛得深,愛得狂,愛得痴然忘我,不然就不要愛。為了允祿,不管要吃什麼苦、受什麼難,我都心甘情願,而他也可以為我背叛自己的主子,不為別的,只為彼此能廝守一生,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為別人也做不到!」
竹承明臉孔一陣青一陣白。「滿兒,妳……請妳體諒我的立場……」
「體諒?」滿兒難以置信地覆述了一次。「請告訴我,爹,你玩弄了我娘再拋棄她,害我成長在那種最艱困痛苦的環境中受盡折磨苦難,現在你又一手主導破壞我的幸福,你要我如何體諒你?」
竹承明更是狼狽。「我……我會補償……」
「不必!」滿兒斷然拒絕。「你欠我的,我只要你還我這麼一次就夠了!」
于是,竹承明沉默了。
他虧欠女兒良多,這是事實,他口口聲聲說要補償她卻從來沒有實現過,這也是事實,他正在破壞她的幸福,這更是事實。現在,她請求他不要破壞她的人生,請求他補償她,他能說不嗎?
可是……
默默地,他環顧四周的人,除了竹家三姊妹與玉含煙,每一雙眼都在提醒他,他首要的責任在漢民遺冑,而非女兒;每一雙眼都在請求他,他應該先顧及自己身為漢民領袖的身分,而不是父親的身分;每一雙眼都在警告他,他不能以私覆公,否則便是民族大罪人。
他如何能兩全其美呢?
垂眸沉吟許久、許久後,他終于徐徐抬起雙眼,好抱歉好抱歉地注視著滿兒。
「對不起,滿兒,什麼我都可以答應妳,唯獨這件事,我……我一定會補償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