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渾喟嘆。
「不,我不想把自己曾經嘗受過的辛酸苦楚強加在他們身上,也不想逼迫他們做任何選擇,更不想做什麼偉大的女人,可以拋開私情只論大局。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不管是漢人或滿人,嫁給你之後,我只是你的妻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丈夫有困難,妻子幫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不介意,因為我想到的……」
明媚的丹鳳眼徐徐揚起,溫柔地對上那雙澄澈幽邃的眸子。
「只有你。」
允祿環住她的手臂力道加重了,兩眼眨也不眨地深深凝視住她,直直望進她心底深處,也讓她有機會窺見他隱藏在冷漠的眼幕下那份比太陽更熾烈的深情。
「不介意?」
「全然不介意!」果斷又堅定的語氣。
允祿輕輕吁出一口氣。「在杭州,我曾經離開過妳數日……」
滿兒眨了眨眼,仰眸。「啊,對了,我問你上哪,你說回京後再告訴我。」
允祿俯視她,眼色深沉。「我去抓魯王的孫子一家人。」
滿兒驚訝地咦了一聲,坐正了。「你去抓人?」
「我下了禁令,不許白慕天離開杭州……」
「等等,讓我猜……」滿兒忙道。「我想過去一定都是白慕天親自去和他們聯絡,要追蹤白慕天可能不太容易,但現在白慕天不能離開杭州了,他只好派手下去通知他們小心一點,所以你的人才能追蹤到他們的下落,然後……」
「我親自去抓人,再把人交給直隸總督送至京城里來。」允祿慢條斯理地說。
「你不怕白慕天懷疑到你嗎?」
「不會,他會以為是奴僕告的密。」
「難怪你要把人交給直隸總督押到京里來,如此一來,整件事表面上看起來就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了。那麼我猜……」滿兒臻首微傾。「你是怕我為難,才不肯先告訴我?」
「妳會麼?」允祿反問。
滿兒認真想了一下,然後搖頭。
「不會,就算他是我的遠房堂哥,那又如何?我連親爹都談不上什麼親情,何況是他。最恨我的人是撫養我成人的親外公,最迫切想要殺我的人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親舅舅,甚至連親姊姊都想要我的命,血濃于水這句話早已被他們抹煞掉了,或許他們有他們理直氣壯的理由,但對我而言,他們是活生生斬斷了我對血緣親情的冀望……」
兩掌輕輕捧住了他的臉,滿兒目光依戀地凝住他。
「而今,對于骨肉親情,我已心冷,那種用血緣連系,或者用兩片嘴皮子磨出來的骨肉關系根本不值得信任。此時此刻,我只在乎眼前這份實實在在的情,所以,我不會為難,對我來講,那只是你的工作罷了。再說皇上又不會殺他們,他們只是會受到監管,失去隨意來去的自由而已,不是嗎?」
收回手,「嗯,這麼說起來……」她垂眸若有所思地沉吟。「其實就算讓皇上知道我的身世也無所謂了嘛,反正他又不會殺我,只要不讓他知道你事先早已知情就行了,對吧?」
允祿冷冷一哼。「前明皇帝的直裔子孫與宗室子孫是不同的,妳定然會被圈禁起來嚴格看管,而我……」
柔荑掩住他的唇,「你怎能容忍我被圈禁起來?」滿兒苦笑地低喃。「所以你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救我,結果還是會演變成我最害怕的情況。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嘴巴閉緊一點吧!」
話落,她又偎入他懷里,滿足地輕輕嘆息。「老爺子,你不用擔心,我很幸福、很快樂,怎麼舍得離開你呢!」
允祿再度沉入靜默,但那兩條環住她的手臂是如此有力又溫柔。
「呃,也許偶爾會離家出走一下……」
「……」
見他無言地冷著一張陰沉沉的臉,滿兒不禁暗里偷笑。
「啊,對了,你還沒告訴我,爹他們留下來做什麼呢?」
「……呂留良的案子要結了。」
猛然仰起嬌靨,「真的?」滿兒驚呼。「拖拖拉拉這麼久,終于要結了?」
「呂毅中與沈在寬將難逃一死,」允祿面無表情地說。「呂嚴沈三族婦女幼丁多半會流放到寧古塔淪為守邊人的奴隸……」
「真慘!」滿兒喃喃道。「我想一定有人想救他們吧!」
「近一個月來,京里確實出現了許多江湖人物。」
「該不會是爹也想救他們吧?」滿兒有點驚慌。
「我不知道,但……」允祿眼簾半闔。「他把竹月仙留在大理,想必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是白痴!」滿兒怒罵。「那些想到京里來救人的也都是白痴!」
允祿默然無語。
「老爺子,他們……」滿兒遲疑一下。「救得到人嗎?」
「有我在,不可能。」允祿斷然道。
「我想也是。」滿兒咕噥。「那爹若不趕緊離開,會被牽扯上什麼麻煩嗎?」
「我不會讓他扯上任何麻煩。」
滿兒仰眸瞅住他。「我知道……」為了她,他絕不會讓她爹扯上任何麻煩,所以她擔心的是……「你不會光顧著要護我,忘了也要顧著你自個兒吧?」每當事情牽連上她,他就會忘了他自己。
修長的手將她的臻首壓向他胸膛。「不用為我擔心。」
「那是不可能的事,」聆听著他穩定有力的心跳,滿兒低低嘆息。「除非我死了。」
「不準說那字兒!」環著她的手臂使緊了。
「早晚的事呀,哪天咱們頭發白了,牙掉光了,笑一下臉上的皺紋就可以夾死耗子,那時總要走上那條路的。不過……」滿兒呢喃。「只要能跟你手牽手一塊兒走,我這輩子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摟著她的手臂悄然轉溫柔,連他的心跳也仿佛變溫柔了。
「那就那時候再來提。」
滿兒仰起嬌靨,丹鳳眼巴巴地瞅著他。「允祿。」
「嗯?」
「答應我。」
「什麼事?」
「要多顧著自己一點兒。」
「我會。」
「……」
他真的會嗎?
「真要繼續留下來?」
目注璀燦橘紅的落日暮靄,竹承明微瞇著眼,背著兩手屹然卓立,竹月蓮略後半步。
「自然。」
「月仙可等得下去?若是她耐不住也跑來了呢?」
修眉微蹙,「應該……」竹承明不甚肯定地道。「不會吧?」
竹月蓮撩起一彎苦笑。「爹,我不是滿兒,不用對我說好听話,你我都看得出來,月仙想的絕不是她嘴里說的。」
竹承明默然無言。
「爹,你可曾想過,若月仙無論如何不肯嫁給段大哥,那時又該如何?」
「我……」竹承明欲言又止。
「別想逼她,爹,如今你也該看得出,月仙頑固得驚人、激烈得嚇人,可不像她外表那般溫柔婉約、嫻靜溫馴,」竹月蓮細聲警告。「若是強逼她,天知道她會作出什麼樣的事來。」
竹承明又沉默片刻,而後嘆息。
「那妳說我又能如何?」
「我以為自滿兒那邊過繼個孩子來還多點希望。」竹月蓮認真地建議。
「但滿兒與女婿都堅持不肯啊!」
「鐵杵磨成繡花針,想要成果,便得多下點功夫去磨呀!」
竹承明又靜默片刻。
「若月仙真不肯嫁,也只有如此了。」他嘆道。「唉,我實在不明白,既然天意要生我來承繼明室,又為何要斷了我的子嗣?」
莫非只是一時興起,戲弄一下世間人?
一旦把棘手的責任丟給允祿之後,滿兒就不再需要天天去緊迫盯人,總算可以輕松下來;相反的,允祿卻格外忙碌,不但要往宮里跑,還得朝城外去,不過他每夜都會乖乖回王府里睡,免得滿兒又胡亂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