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育凱慢吞吞地收回皮夾。「好,我請妳吃飯,還有賞梅。」
丙然沒錯,她並不是要釣凱子——要釣也不需要釣他這種瞎子,她只是好意想帶他到外面走走,並教他如何利用其他感官來代替眼楮。
「如果梅花的香味和妳身上的香味一樣恰人,我想我會很喜歡的。」
「咦?你喜歡嗎?」
突然,香味變濃郁了,任育凱下意識往前模了一把。「嗯?這是……」
「香包,我做的。」問晴很高興地任由他拿走香包去聞嗅。「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調配適合你的香味。」
「那就不必了,男人身上有香味實在很奇怪,我連古龍水也不習慣,不過……」任育凱仔細聞嗅。「這是調配出來的?」
「對,這是家傳,所以別問我是什麼調配出來的,我不能告訴你。」
「就算妳說了我也不懂。」任育凱喃喃道,把香包遞回去。「我叫任育凱。」
「耶?」剛拿回香包的問晴呆了呆。「你是中國人?我以為……」
任育凱又笑了。「以為我是洋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兒?抱歉,妳猜錯了,我是台灣人,不過我老爸有洋人血統,他才漂亮呢!兒子都娶老婆了,走在路上還是有一大堆女人對他流口水,害我媽咪恨不得把他用狗鏈子鎖起來。」
「啊!你結婚了?那你太太……」
「又錯了,」任育凱嘆氣。「是我大哥結婚了。」
「哦,抱歉。」問晴有點尷尬。「呃,我叫葉問晴,也是台灣人。」
這下子換任育凱驚訝地咦了一聲,馬上改用中文問︰「妳也是台灣人?」
「對,我的親生父母都是台灣人。」葉問晴也換成中文回答他,有點生澀,而且發音也不是很正確。
「……親生?」
「我……」問晴遲疑一下。「算是被領養的吧!」
「……算是?」
問晴的表情有些奇怪,不過任育凱看不見。「總之,我後天輪休,那天你方便嗎?」她又改回日文。
任育凱立刻意識到自己問到不該問的地方。「當然方便,事實上,我每天都很方便,除了學日文點字以外,我根本沒事可做,妳知道,就像那種早該打包丟棄的垃圾一樣,除了佔位置,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用處。」
他說得自嘲意味十足,問晴卻沒有安慰他,反倒笑了。
「跟那時候的我一樣,當時我也認為自己只是一個無用的廢物,但是……」垂眸望住手上的香包,她悄然落入回憶中。「我听到了那首曲子,突然問,世界又不一樣了,一個月後,我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于是,我從谷底爬到山巔,雖然看不見,但我確信自己還有許多可以做的事,所以……」
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放心,慢慢來沒關系,當你習慣眼楮不再是可以使用的感官之後,你會發現善用其他感官就可以彌補這項缺憾,因為這個世界不一定要由眼楮來看,只要能學會用心來看,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比眼楮看到的更清楚。這不容易,但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她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告訴他一件過來人的經驗,這遠比那些空泛的鼓勵更令人信服,尤其是用她那種柔軟又堅定的嗓音說出來,不明緣由地就是特別容易讓人接受。
心頭突然涌起一股溫熱的感動,使任育凱沖動地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柔柔的、軟軟的,就跟她的聲音一樣,模起來好舒服,但是,不是他的錯覺,她的手果然有點顫抖,不知道為什麼,是他太莽撞了嗎?還是她膽子太小?
或者是……
「真希望能看到妳的樣子。」
「我可不像你這麼漂亮,不過……」遲疑一下,她才拿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你還是可以『看』呀!」
「可以嗎?」她的臉好燙,發燒了嗎?
「可以啊!」問晴仰起臉來任由他模索,並為他解說他模到的是什麼樣子的臉型和五官,以便讓他和手上模到的感覺搭配起來。
「我的臉不大,但很圓,對吧?或許你會以為我很胖,其實不是,我只有一點點胖……呃,比豐滿再多一點肉的那種胖,可是因為我很矮,所以看上去就滿胖的,不信的話模模看就知道我不是那麼胖……咳咳,我不是請你模我身體……」
任育凱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道。」然後模向她的鼻子。
「現在你模到的是鼻子,普普通通的就是鼻子,眼楮不大不小,有雙眼皮,但不深,不過嘴巴非常小巧,這大概是我臉上最好看的部位。」
任育凱描摩著她的嘴型。「櫻桃小嘴?」真的好小,小得令人吃驚。
小嘴笑開了。「對,而且顏色非常漂亮喔!是同學告訴我的,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同學?」任育凱繼續模向她的耳朵,長發。「高中?大學?」
「藝大音樂系現代作曲科一年級,四月中旬開學。」
「作曲啊……」任育凱若有所思地定住,「嗯,那應該很好玩。」說完,他感覺到她的臉皺了一下。
「好玩?我可不這麼認為,我高中上的是藝大附屬音樂高等學校,那時也有教簡易作曲,我努力奮斗得頭發差點白了,還險些過不了關呢!」
任育凱微微一笑,收回手.「也許是妳沒抓到訣竅。」
「訣竅?作曲也有訣竅?要真有,那每個人都可以當名作曲家了!」問晴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告訴你,那要靠天份,我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天份,但我想試試看。」
「那就加油吧!」
「你呢?你又是念什麼的?」
「物理。」
「物理?」問晴想了一下。「你可以繼續朝理論方向進修啊!」
任育凱聳聳肩。「再說吧!」
問晴了解地點點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大概吧!」任育凱不置是否地應道。
問晴原想再說什麼,就在這當兒,眼角瞥見店長點完貨出現,她忙吞回那些話,板起臉一本正經地問︰「請問先生需要什麼?」
任育凱愣了一下,旋即听見另一雙腳步聲,頓時恍然大悟。
「呃,請給我三包五丈原拉面……」
「又吃方便面。」問晴以不贊同的語氣低聲咕噥,仿佛小表在抗議又沒有冰淇淋可以吃。
任育凱尷尬的笑了一下。「那,今天什麼最新鮮?」
「御飯團。」
「那就御飯團。」
听她離去拿御飯團的腳步聲,任育凱不禁嘆了口氣。
以後要買泡面可能不太容易了,明明他是花錢的大爺說!
第三章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之後多半會變成漫漫無盡期。
問晴正在貫徹實行這種老詞的精髓,自從去湯島天神社賞過梅之後,她就不時帶各式各樣的標準日式餐點去給任育凱,讓他領略一下真正的日式餐食到底是什麼滋味,再叫他回請她,借機帶他到各處去走走逛逛,想盡辦法要把他帶回人群之中,希望他能盡快習慣盲目處在人群中的感覺。
由于她是過來人,所以不需要任育凱說出口,她就能理解他害怕的是什麼,也很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總是在最適當的時機里不落痕跡地幫助他或開解他,就算他很沒種的退縮回烏龜殼里,她也不會勉強他。
「沒關系,下次再試試看好了,這種事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的,像我就嘗試了十幾次才成功呢!」
或者他試著要自己走陌生的路,不小心踢到什麼或撞到什麼,正當他又懊惱又自卑的時候,她卻很不客氣的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你只撞歪了鼻子,我第一次撞到東西的時候,因為覺得自己太丟臉了,所以額頭刮破了還不知道,回家後才知道自己半張臉都是血。所以啊!以後我再撞到什麼,一定會先模模看自己有沒有受傷,這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