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入目她的表情,樸孝寧即揚起一抹欣悅的笑。
「不,我要搬到妳這里來住。」
「耶?」韓芊卉的驚呼聲更大。「你要搬到這里來住?但,這不合規矩吧?」
男人住舍廊齋,女人與小孩住里屋,這種事是有嚴格規制的,他卻要明知故犯地破壞這種規制,為什麼?
「我們現在做的事也不合規制。」
「……說的也是。」
于是,樸孝寧挑上韓芊卉隔壁的廂房,兩人相對盤腿坐下來喝茶吃糕點,一邊看河永敬忙著把行李整理進來。
「咦?」半口茶都還沒喝進嘴,只聞到那股香氣,韓芊卉便驚訝地望住手上的茶杯。「原來是這個呀!」淡綠如玉的茶色,茶香中還有天然的果花香,風味醇厚甜美,光是聞香氣就夠令人陶醉了。
「什麼?」
「第一天晚上我就聞到你嘴里有一股香氣,一直在猜那到底是什麼香,原來是這個。」說著,她大大喝了一口,然後咂舌贊嘆。「天哪!真是有夠香,果然是這個沒錯,這樣一來,以後我就不一定要親到你才能享受這種香味了。」
她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些什麼,還一副很得意的樣子,樸孝寧不禁啞然失笑,同時又向一旁偷笑的河永敬瞪去一眼。
喝了好幾口,韓芊卉忽地停住,凝目望住堆放在樸孝寧身邊的幾本書。
「那個……」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是什麼?」
樸孝寧順手拿給她。「這個我想妳應該看不……」
「哎呀,真的是英文書耶!」放下茶杯,韓芊卉翻了幾頁,「沒想到你也會看這種書……」停住,看了片刻,笑起來。「哈哈哈,原來歐洲人到現在還是用手抓食物吃啊!嘖嘖,比東方人落後嘛!」
再翻,又看,再次失笑。「真不敢相信,原來歐洲教士從不洗澡!」繼續翻,停住,笑容消失。「好殘忍,沒想到菲利普伯爵夫人是被……」抬眸,驟然噤聲,狐疑地來回看那兩個大眼瞪住她的人。「干嘛?」
為什麼他們倆都是一臉以為吃下蜜棗,結果卻是苦瓜的表情?
樸孝寧雙眉聳起。「妳看得懂?」
韓芊卉哼了哼。「奇怪了,你可以看得懂,為什麼我就不能看得懂?」
慢吞吞地,「不,我看不懂,」樸孝寧很老實地承認。
韓芊卉錯愕地一怔。「耶?」
「我是在模索,上面有圖,我正在設法猜測它可能是在說什麼……」他拿起另一本書,翻開有圖畫的頁面。
「事實上,整個朝鮮國里真正看得懂這種文字的一個也沒有,或許有一、兩個可以看懂一些,但也要認真研究半天才能約略說出大意,我就是根據他們說的大意來猜測,但是天知道他們是不是胡亂謅,就算他們亂說我也不知道,因為沒有人可以像妳這樣一看就知道它在說什麼。」
有好半天,韓芊卉與樸孝寧兩人大眼瞪小眼,表情越來越僵硬,忽地,她把書扔回給他,全面翻供。
「對不起,我看不懂。」然後若無其事地喝茶吃糕點。
樸孝寧注視她片刻,倏地使了一下眼色讓河永敬退下,再把所有英文書放到她面前。
「芊卉。」
「干嘛?」
「我不會追問妳如何懂那種文字,只想請妳教我。」
沉默了好半晌,韓芊卉始終看也不看他一眼,但她開口了。
「你們不是也有譯官?」
「當然有,但他們懂倭語、漢語、暹羅語、八兒國語、久邊語、琉球語、爪哇語,就是沒有一個精通這種語言文字。」
「你又為什麼想看懂它?」
「我認為他們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學習。」
又靜默片刻,韓芊卉才翻起面前的書。
「這些是從哪里來的?」
「有兩艘西洋商船漂流到濟州,這是船上的東西。」
西洋商船漂流到濟州?
敝了,這應該是十七世紀的事呀!難道英國人提前到亞洲來了?
「原來是船員的書,難怪會有這種游記。」韓芊卉喃喃道。「也許你應該到大明朝去找,說不定可以找到漢文翻譯本。」
「我想自己學這種文宇。」樸孝寧堅持道。「這些書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拿起第一本,「西洋風俗……」韓芊卉說,放在一旁,再拿起另一本,「天主教書籍……」放下,又拿起第三本。「天文學……航海學……數學……科學儀器制作……還有醫學。」
「總算能確定它們到底是什麼書了。」樸孝寧苦笑,再問︰「妳認為他們比我們朝鮮人進步嗎?」
「並不是全部,但某些地方的確是。譬如……」韓芊卉又拿起其中一本,「科學儀器制作,這種東西朝鮮根本沒有,但缺少某些儀器,我的工作根本無法深入。所以……她沉吟一下。「我跟你條件交換吧!」
「什麼條件?」
「我教你英文,而這個……」她搖搖手中的書。「我會翻譯好,請你幫我拿給專人做,我真的很想要這些儀器。」
「成交!」一秒鐘也沒耽擱,樸孝寧立刻同意了。
于是,從這天起,韓芊卉開始教授樸孝寧英文,不但教他英文字,也順便教他說英文,因為樸孝寧很聰明,很認真,也很好學,時常會在教授中途插進來問一些相關連的問題。
如果他是二十一世紀的人,肯定會認真念到博士,說不定還能成為知名學者,可惜他不是,所以只能窩在這里由她這個天才生物學家從最基本的開始教授起,倘若他願意的話,她可以教他更多,但前提是--
他必須自己開口提出要求。
入秋後,楓葉依序轉紅,一棵棵紅得像血寶石的楓樹,一株株金黃耀眼的銀杏,滿山滿谷,放眼看去俱是一片艷麗絢爛的楓紅杏黃,襯著險峻秀朗的岩群峭壁,涓涓清澈的溪流,使得楓紅景致更為迷人,更教人驚艷不已。
「芊卉?」
注意到剛剛還在到處走動的韓芊卉突然像根木樁似的釘在某株樹干前,樸孝寧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她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回應,于是他趕緊向河永敬擺了一下不準動的手勢,然後屏息等待。
半晌後,韓芊卉閃電般出手,猛然攫住樹干上的什麼東西,然後像個孩子似的又叫又笑。
「抓到了!抓到了!」她興奮地把抓到的東西呈現到樸孝寧眼前。「瞧,金吉丁,很漂亮對不對?告訴你,牠可是吉丁甲中色彩最艷麗的一種,不要說抓到,見也很難見得到呢!」
樸孝寧附和地點頭贊同,兩眼卻盈滿困惑,根本就不懂她在說什麼。
韓芊卉寶貝兮兮地把手中的昆蟲放入河永敬提著的木箱子里,再繼續朝另一頭走去,東張西望。
「剛剛那是雄的,如果能再找到一只雌的就太好了。」
樸孝寧跟在她身邊。「芊卉,我想請問一下。」
「什麼?」
樸孝寧往不遠處的溪水瞄了一下。
「我注意到了,妳總是避開水,為什麼呢?」
「我怕水。」韓芊卉漫不經心地說,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周圍。
「怕水?」
「我曾經差點淹死……」說到這里,她突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再瞅向他。「你……會游水吧?」
「當然。」
韓芊卉點點頭,然後望向水潭,半晌後,她才下定決心似的說︰「教我!」
眸中猝然涌現贊佩的眼神,「可以。」樸孝寧說。「妳真有勇氣。」
韓芊卉聳聳肩。「不是我有勇氣,而是身為科學家,頭一個要遵守的原則就是同樣的錯誤絕不再犯,為了遵守這項原則,我一定要學會游泳,才能避免陷入同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