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事開始
自明嘉靖以來,正陽門外前門大街即是外城最繁華的街道,至于清初,朝廷為了維護皇權的尊嚴,下了一道嚴格的禁令,「內城逼近宮闕,嚴禁喧嘩。」故而內城里的人都被迫到外城去找樂子了。
而為了方便內城里那些肯花大錢的達官貴人們尋樂,那些屬于高級享受的銷金場所,自然也爭先恐後地聚集到前門大街兩旁去了。
肉市、魚市、珠市,客棧、貨棧、旅棧,茶樓、酒樓、戲樓,娼妓、優伶、相公俱都全了,于是,前門大街不僅殷商巨賈設市開廛,更是酒榭酣飲夜夜笙歌,晨時即起日暮猶不休,一片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糜爛景象。
尤其一入夜,內城門一闔上,前門大街上更是燈火輝煌、人聲沸騰,戲樓妓院間亦是笛聲悠揚、鑼鼓喧天,真是好一派粉妝銀砌的旎旖風光。
此際,晌午前三刻,離著戲園子開場尚有一段時間,三慶園後的胡同里來了一輛小牛車,喀啦喀啦停下來後,先行下來了一位大月復便便的三十多歲孕婦,跟隨在後的則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大姑娘,丹鳳眼,五官挺俏皮,懷里還抱著一個小男孩,兩、三歲,大大的眼兒小小的嘴,真是可愛的不得了。
「就這兒,」孕婦指指一旁半闔的如意門。「咱們進去吧!雖然擠了點兒,多你母子兩人還行。」
跨過門檻,左轉穿過月門進外院,見南房倒座有兩間,再經過垂花門踏入內院,只一吆喝,一大堆人便從四面八方涌出來了,姑娘不禁驚愕的直眨巴著眼,這才發現這棟四合院里住了多少人。
十多人是保守估計,怕不有二十來人了,這樣還擠得下她和兒子嗎?
見孕婦正指著她向那群人解釋什麼,不一會兒,其中一個四十多歲,模樣像是戲班子班主的男人便親切地笑起來。
「你運氣真好,恰好踫上我老婆探親回來,她呀!心腸子最軟了,總見不得別人有困難,我說你就安心待在這兒工作吧!」
是啊!運氣可不真好,才不過離開四天,她又回到京城里兒來了!
誰教她跑得那樣倉卒匆忙,一心只想盡快離京城遠遠的,免得被王府派人來追她要回被帶走的小阿哥。
可帶著一個小娃兒畢竟沒有單身一人那麼方便,小娃兒也沒有在這種七月熱天里趕過路,一路上又哭又叫得差點讓她對兒子下跪。結果,為了安撫兒子,害她把包袱都給搞丟了,她全部的家當都在里頭,身上也不過幾塊碎銀外加幾十文而已,這下子該怎麼辦?
帶著一個小女圭女圭,誰肯收留她給她份工作?
沒有人,除了這位戲班子班主夫人,她很大方的提供為戲班子洗衣煮飯兼打雜的工作。
好吧!橫豎這種粗活她又不是沒干過,只要有得住、有得吃就行了!
「哎呀!般了半天,還不知道你跟你兒子叫什麼名兒呢!」
丹鳳眼姑娘驀而咧嘴一笑。
「我叫小滿,這小子,嘿嘿……叫他小日兒就行了。」
澳了名字,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第一章
風塵僕僕地返抵京城,胤祿──允祿並沒有依照往例先行進宮去向皇上報告此次西寧行的結果,而是直接回到莊親王府,因為這一遭出遠門,他並沒有先回府一趟就直接啟程上路了,而且一去就是近三個月,他可以想見府里的某個女人會有多憤怒。
「爺,您回來了。」塔布與烏爾泰恭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嗯!埃晉呢?」
「呃?!」
只這麼一聲之後,允祿就听不到身後緊緊跟隨的腳步聲了,他狐疑地回過疲憊的眼,詫異地發現那兩個平常恨不得貼在他背後的護衛,竟然落後他好幾步遠,而且雙腿都像生了根似的杵在那兒面面相覷,臉色還不是普通的難看。
允祿眉宇微皺。
「怎麼一回子事兒?福晉很生氣麼?生氣得又鬧出什麼事兒來了麼?」
塔布咽了口口水,他覺得不太對勁……不,是很不對勁!
「爺,您……您不在宮里頭麼?」
兩眉頓時打了個結,「誰說我在宮里頭來的?」允祿沉聲反問。「怎麼,皇上沒派人來通知福晉,我在四月底便上西寧去了麼?」
咚咚兩下,塔布與烏爾泰那兩顆脆弱的小小心靈同時墜落到最谷底,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都想掉頭落荒而逃……
「你們兩個一個也不許動!」
如果不是這一聲暴喝,他們真的會跑得比誰都快,但是主子的嘴巴張得比他們的動作還快,所以兩人只好僵在半轉身面對面看著對方的姿勢上,誰也沒有膽子轉回去面對主子。
「老實給本王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王爺,您……您真的想知道麼?」不知道比較好吧?
「說!」
「那……那爺可不可以先保證听完之後不會殺了奴才兩個?」
「我可以保證倘若你們不馬上說,眼下我就先殺了你們倆!」
嗚嗚,怎麼兩條都是死路!
塔布與烏爾泰再次相覷一眼,不約而同地瑟縮著垂下了腦袋,兩人依然面對面。
「王……王爺,那個……皇上並沒有派人來通知什麼,而且……而且……」
吞吞吐吐、囁囁嚅嚅地,塔布將打從端午那時候開始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給吐露了出來,這期間,兩人都處于最高警戒狀態,隨時準備拔腿開溜。
「……福……福晉肯定是哭了一整晚,她那兩眼才會那般樣又紅又腫,腫得差點兒睜不開了,可是一大清早兒,她還是不死心地追著問奴才爺您可曾回來了不?奴才回說沒有,福晉便咕噥著說男人的心果然不可靠,然後……」
他硬吞了口口水。「然後阿敏濟公主又派人來催促福晉盡快把東西挪出爺您的寢樓,說是她們要把公主的妝奩搬進去了。再隔一日福晉就……就……呃,奴……奴才一發現福晉帶著小阿哥離開之後,就立刻跑到宮里頭去,拜托太監轉告爺您。可之後……之後……」
咧著嘴,他看起來快哭了。「之後皇上卻派人來通知府里,說是看在爺的分上,不追究福晉私逃之罪,只將福晉與小阿哥之名自宗人府的玉牒上除去,府里不必特意去尋找福晉,這件事也毋需再提,就此罷了。還要……還要府里準備張羅著,一旦爺回來之後,便要替爺與阿敏濟公主完婚了。」
說完,兩人卻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甚至悄悄一寸寸地蟹行往外移。
雖然某人一聲不吭,他們也沒那膽子去瞧瞧主子的臉色,可他們還是感覺得到自某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暴怒之氣是多麼地凌厲尖銳。
猝然,允祿回身像怒矢般的飛向寢樓,兩人猶豫了下,還是遲遲疑疑地跟了上去。
一來到寢室,允祿單掌一揮,精致的房門霎時轟然碎裂成千萬片,再踏進去一步,但見滿室高貴氣派的妝奩陪嫁家私,昂貴又陌生,絕不是那個小家子氣的女人會用的東西,而是屬于那個死纏住他不放的花痴!
當塔布與烏爾泰「趕」到時,恰好見到主子從寢樓出來,而後便站在樓前不知道在等什麼。然不過片刻,他們就明白了。
霎時間,府里所有的人全都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了。
「不準救火!」允祿鐵青著臉咆哮。「就算會把整座王府燒光也不準救火!」
所有人都傻住了,可是眼見王爺那一股子狠辣無比,似乎帶著血味兒的煞氣,誰也不想自找死路去違逆他,只好眼睜睜看著寢樓逐漸融入熊熊的火焰中,夾雜著嗶嗶剝剝的燃燒聲,火苗子隨風亂竄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