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幽幽的郁林中,那條人影一邊哀痛欲絕地大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一邊又泄憤似的握拳拚命捶打地上,而金祿也默默地看著她哭、看著她叫、看著她捶打地上,目光中連他也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憐惜……
一夕消逝,日曦又起,再見到金祿,滿兒有些兒尷尬、有些兒忐忑,還有些兒難堪——因為她的雙眼和兩手都又紅又腫,手可以往背後藏,但眼楮能往哪兒藏?
挖出來藏到口袋里嗎?
不安地斜眼偷覷著金祿,「呃、那個……我昨晚喝醉了有……有出什麼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沒有!」金祿哈開比往常更無辜的燦爛笑臉睜眼說瞎話。「甭擔心兒,你一喝醉就開始打盹兒,所以我就送你回房去睡啦!」
「真的嗎?」滿兒頓時松了一大口氣。「那我也……沒胡說什麼吧?」
「沒、沒,連夢話兒也沒!」金祿搖著腦袋,博浪鼓似的。
「太好了,那……」見金祿瞄著她的眼看,她忙道︰「呃,這個……我一喝酒眼楮就會又紅又腫,所以……」
金祿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也是。」不但眼楮會紅腫,連手也是。
「是嗎?」滿兒不怎麼自在地笑了一下。「那你……要到杭州去了嗎?」
大大的眼兒眨了兩下,「我是要動身到杭州去了,不過……」金祿慢條斯理地說。「我有點擔心兒耶!這一路里來都是有你,我才能夠平安無事兒,可倘若是我自個兒一個人兒的話……」
不待他說完,滿兒便喜出望外地拉開笑臉,還一掌拍到金祿的肩頭上。
「哎呀,早說嘛!」她得意洋洋地擠著眼。「想我陪你是不?沒問題,大姊姊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嘴里說得好听,其實心里頭早就痛哭流涕地跪地磕頭謝恩三百回合了。
真是老天保佑,倘若不跟著他的話,直至葉丹鳳主動和她聯絡之前,身無分文的某人只好拉下臉去加入丐幫啦!
「到哪兒去都行麼?」
「行!行!行!到哪兒都行!啊,對了,我還可以幫你挑媳婦兒喔!哪,告訴我,你喜歡哪種姑娘?」
「喜歡哪種姑娘麼……嗯,那種表面逞強好勝,其實很喜歡躲起來偷哭的那種。」
「……咦?」
來到了杭州,倘若不到西湖逛逛,那就不算到過杭州;來到了西湖,倘若不去嘗嘗西湖醋魚,那也不算到過西湖。
所以,一來到杭州,金祿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們去吃魚。」
「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
既是要吃西湖醋魚了,也不能不吃吃東坡肉和末嫂魚羹,再來上一大杯香濃的龍井,一面欣賞靈動圓潤、秀麗無比的西湖景色,真可謂人生一大享受。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到底中意上哪家小姐沒有?她們都很美呀!」
四季分明的西湖,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具特色,朝暮晝夜的轉變更賦予西湖各種光彩與雲霞煙靄的變化,使之更為迷人,因此在西湖,自春而冬,管你是熱得半死,還是冷得結冰,日日夜夜皆有賞景之人,特別是那些個千金小姐們,莫不打扮得花紫奼紅,攜婢帶僕地來晃上兩圈,賞景……嗯哼!順便讓人賞。
金祿慵懶地手支著下頷,瞧瞧酒樓內其他桌位的小姐們,再轉眼望向南欄檻外那些宛如沒頭蒼蠅般在西湖畔游走的姑娘們,最後朝滿兒看去——聳聳肩。
「沒有嗎?那……」
「咱們遛個彎兒去吧!」
「咦?可是……」滿兒瞧瞧滿桌的菜。「這些還沒吃完……」好浪費喔!
金祿不禁嘆了口氣。「真是算盤腦袋,吃不完硬撐不反而難吃嗎?」
「胡說,我哪里吝嗇了?這叫節儉,懂嗎?」滿兒不覺又端起大姊姊的架子來了。「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太少爺就是這樣,如果吃不完,一開始就不該叫那麼多嘛!扁是這桌酒菜的錢就夠貧苦人家一年的花費了你知道嗎?告訴你,要……」
「你還真是愛車站轆話來回說耶!」
「哎呀,居然敢說我羅唆!」滿兒火大了。「我這是在教你耶!要是換個人,誰理你呀!反正浪費的是你家的錢,哪天你窮慌了,看誰肯施舍你一顆饅頭才怪!」
「窮?」金祿低頭瞧瞧自己。「我也不是沒有過破衣拉撒的時候。」
「咦?真的嗎?為什麼?」
金祿笑得頑皮,沒說話。
眼珠子溜溜一轉,滿兒突地啊的一聲,「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哪回又溜出來玩,結果錢被偷光了,只好一身襤褸,淒淒慘慘的回家去,對吧?」
金祿仍是不回答,「喲∼∼你瞧,那家伙明明是個大老爺兒們,居然穿得那樣花不楞登的,」而且還轉開了話題。「我還以為……」
只溜去一眼,滿兒便平板地說︰「那是個女的,女扮男裝的大姑娘。」
純真的大眼楮頓時圓鼓鼓的睜得更大了。「?是西貝貨?你怎知地?」
「因為我也扮過那樣,只不過我沒她穿得那樣花俏而已。」
「咦?真的呀?唔,我可是頭一回兒瞧見呢!」
「瞧你高興的,難不成你喜歡那種姑娘?」
盯著那一頭的眼立刻拉回來了。
「我哪兒有屁顛兒屁顛兒的?我這是新鮮,多瞧上兩眼兒罷了。」
「是喔!我腦袋都顛啦!」滿兒喃喃道。「如果不是我曾經認識過別個從京城里來的人,還好好向他討教了一番,有時候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講什麼。」
「我也听不懂潮州話呀!」金祿嘻嘻一笑。「听以我都用猜地。」
「那要是猜錯了怎麼辦?」
「不怎辦,反正他也听不懂我說啥。」金祿滑稽地擠擠眼。「踫上打劫的時候,這招最管用,『對不起,俺听不懂你在說啥?』然後我就撒丫子顛了!」
滿兒不禁失笑。「胡扯,真要踫上打劫,哪有那麼簡單就讓你落跑了。」
「不騙你,我真的……咦?」話說一半,金祿突然臉色微變地側身避過湖畔那頭的視線範圍。
滿兒微微一愣,忙往湖畔那邊望去,瞧瞧是什麼岔眼事令他變臉色……沒有哇!不就是來來回回一大堆人,沒人在打架,也沒人在唱戲玩雜耍。
「怎麼了?」
「瞧見一張半熟臉兒,」金祿吐吐舌頭。「我還沒找到媳婦兒呢!可不想被他害得我到處奔命。」
「可是……」滿兒遲疑了下。「快過年了,你真不回去嗎?」
「不回去!」金祿斷然道。「除非我找著媳婦兒。」
「那要是在杭州這兒找不著呢?」
「那就上蘇州!」
「蘇州也找不著呢?」
「繼續往南找。」
「若是怎麼也找不著呢?」
「那……那……那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你在這兒干什麼?」
「十六哥,我……我……」
「你逃婚了?」
「你膽子可真大啊!」
「十六哥,你……拜托你不要擺這種臉色好不好?真的很可怕耶!」
「那你要我如何?居然敢做出逃婚這種事兒,我擺這種瞼色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你……你不能這麼說呀!十六哥,是你不要,皇阿瑪才丟給我的耶!那我……我也不想要啊!那位蒙古公王好凶悍喔!我不跑才怪!而且,人家指定要的是你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