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他回台來省親度假,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請他來替向先生看看,或者還可以請他使用催眠技術問清楚向先生在潛意識里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障礙,除非了解問題所在,否則,我們就算想幫他也無從下手。」
融融想了想。「可以是可以啦!可是……可是向陽要是知道那位是心理醫生的話……」
「那我們就不要讓他知道,」歐陽大夫斷然地道。「放心,我那位同學很厲害,他能夠在完全不為對方所覺的情況下催眠對方。當然,我們也需要你的在場,一方面是需要你提供向先生的家庭背景和過去的生活狀況,另一方面得由你來听取從你先生口中說出來的話,萬一向先生又有什麼疑問,你的話他就不能不信了吧?」
融融自然不反對,於是第二天,那位心理醫生就被請了來。那是一位似乎永遠都笑咪咪的矮小男人,溫和又親切,沒有人會對這種人起戒心的,所以,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結束。
在這段催眠探索的過程中,融融震驚的得知許多向陽幼時不為人知,同時也是傷害他至深的秘密;也知道了隱藏在他心靈深處的孤單寂寞與害怕無助,幾乎是與表面上的他完全兩樣的,就好像是一個人擁有正反兩面人格似的。
催眠診療結束後,向陽對自己被催眠,並探究了許多秘密的事一無所知,就這樣被留下來讓護士替他換藥、擦澡,而融融則和歐陽大夫,以及心理醫生來到歐陽大夫的辦公室里討論。
「其實,每個人都是有兩個人格的,一個是平常的意識人格,一個是隱藏在他潛意識里的人格。」
當融融表示對向陽的潛意識層面竟然與表面人格有如此巨大的差距而感到很不可思議時,心理醫生這麼回答她。
「許多人在喝醉時會有不同於他平時人格的表現就是如此,所以,他自己也會對自己在喝醉時竟然會做出某些事而感到震驚不已,甚至堅決否認,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另一種人格的存在。」
他突然笑了。「譬如我在美國有一位患者,他平時是個循規蹈矩的學生,個性溫和內向,可是他只要一喝醉,就會三兩下月兌光衣服,如果沒有人抓住他的話,跟著他就會沖出去果奔了。」
「騙人!」融融驚訝地叫道。「沖到大馬路上果奔?不會吧?」
「我沒有騙你,那就是他的潛意識人格在作祟。」心理醫生說。「不過,先決條件是那人必須是真正喝醉了才會,必須醉到已經失去平時的意識,那時候,潛意識就會跑出來佔領他的身體,讓他做出一些他平常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融融略一思索。「那就是說,他不知道自己有那種潛意識人格的存在,因此,自然也會否認自己會做那種人格會做的事?」
「沒錯,」心理醫生贊許地點點頭。「這就是向先生的問題,他的表面意識人格或許十分堅強不認輸,所以,如果他不想失去你的話,他會用強力的正面手段來爭取你留在他身邊。但是,他的潛意識人格卻相當懦弱且缺乏自信,才會讓自己用無法走路這種負面手段來綁住你。」
「可是……」融融遲疑了一下。「可是他也常常對我說他很不安,那不就是他的潛意識人格表面化了?」
「不,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有不安的時候吧?分別只在於願不願意坦白說出來而已。向先生是個很爽直的人,我想,他對你應該都很坦誠,有什麼就說什麼,這非關他的潛意識人格。不過,如果他的意識人格都已經是如此不安的話,那他的潛意識人格可能就已經不安到近乎恐懼了,難怪他會用這種手段來綁住你。」
融融咬了咬唇。「那現在該怎麼辦?」
「這個嘛……」心理醫生沉吟片刻。「因為他的潛意識人格是由他幼年遭遇所造成的,我是可以用催眠術暗示他看開一點,但那樣還是無法改變他的過去,所以,依舊只能靠他自己走出那個陰霾。不過,這可能需要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心理診療,目前若只考慮他雙腳的問題的話,就必須先去除他的潛在恐懼。」
「你是說……」
「消除會失去你的恐懼。」
融融低眸沉思了一會兒。「我明白了,其實問題都在我身上,是我的行為讓他產生那種恐懼。雖然他一直在告訴我他很不安,但我卻一直把它當作是小孩子的任性撒嬌,放任他的不安逐漸擴大,直到變成恐懼。」
「我明白,因為他比你小,是吧?」心理醫生了解地說。「其實,這種事在歐美相當多,甚至相差二、三十歲以上的都有,根本沒什麼特別,你實在不需要這麼在意。事實上,就是你這種心理障礙間接造成他的心理障礙的,我想,你自己也很明白吧?」
融融坦然頷首。「我知道,也一直想要讓自己撇開這種顧忌,希望自己能不這麼在意,但真的很不容易,因為他確實比我小,那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不過,我媽媽也曾經提醒我,我應該把向陽的男人和丈夫身分拿到前面來,但是……我就是不太明白……」
心理醫生溫和地笑了。「很簡單,當你先生說了某句話或做了某件事,而讓你覺得他很幼稚任性的時候,你是不是把他當成小孩子了?為什麼呢?他明明是你丈夫啊!你為什麼不能把他比你小的事實放一邊,先以他是你丈夫的立場去想一想,他為什麼會說那種話或做那種事呢?」
融融張了張嘴,旋即闔上,繼而開始皺眉苦思。
「再成熟的男人有時候也是相當幼稚任性的,但是,他的幼稚任性絕對和小孩子不同,你不應該把他們混為一談。當男人在撒嬌任性時,通常是他心靈上出現某種缺乏現象,需要女人去填滿的時候,如果你不去正視它,那份缺乏感會越來越嚴重,到最後可能就不可收拾了。」
「就像現在的向陽?」融融喃喃道。
「是的,就像現在的向先生。」
又沉默了一會兒,融融才慢吞吞地說︰「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哦?怎麼做?」
「我必須設法填滿他內心里的破洞。」不過,說起來簡單,她對究竟該怎麼做卻一點概念也沒有。
到底她該拿什麼去填補他內心的空洞呢?
×××
融融在病房外又思索半晌後才打開門,恰好護士也要離開,和護士相互點點頭後,她便和護士錯身進入病房內。
向陽一見到她便問︰「你到哪里去了?」融融沒有回答他,僅是深深地凝視著他,向陽不覺疑惑地看回她。「怎麼了?」
融融依然不出聲,想到從他口中敘述出來那些他幼時所遭受的輕蔑嘲諷,以及他如何故作不在乎地用逞強的笑容武裝自己,又如何堅忍的吞下苦澀的渴望,在滿心的寂寥中孤獨地成長,只因為他不想在父母的壓迫下磨滅自己的本性去做一個無情無義、骯髒齷齪的向家人。一想到這些,她的內心就不由得又酸又苦得想掉淚。
「融融?」
溫柔的,「我可以躺在你身邊嗎?」融融問。
向陽詫異的微張嘴,繼而輕輕蹙眉。「可以啊!不過……你到底是怎麼了?」
融融又不說話了,她輕悄地爬上床鑽進被單里,小心翼翼地偎在向陽肩窩里讓向陽抱住她。
就這樣平靜安詳地過了幾分鐘後——
「我愛你。」融融突然說。
向陽微微一愕。「呃?呃……我也愛你,不過……你干嘛突然這麼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