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得身來,秀月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奴婢見過傅將軍。」
「不敢,秀月姑娘,有何指教?」傅子嘉表面平靜,心中卻叫苦連天。
秀月垂眸低眼。「公主請傅將軍到宴春閣聊聊。」
丙然!暗子嘉暗嘆。「那就請秀月姑娘帶路吧!」
宴春閣位于延福宮右側,閣旁是一座小園池,池邊滿布奇花名木,清幽靜謐、浪漫天成,宣慈公主就倚在縷窗邊望著池中的荷花發呆。
宣慈公玉是太宗的第四女,模樣嬌美、個性活潑,是位可愛的公主,從四年前她第一次特意找他聊天開始,他就知道這位公主對他情有獨鍾,若是沒有紫瑚的存在,或許他也會喜歡上她吧!
然而,他已經有紫瑚了,而他的心太狹窄,只容得下一個女人,所以,對這位俏公主,他只能說抱歉了。但是,雖然他一再暗示,公主卻始終置若罔聞,難道真要他明言才行嗎?
「卑職參見公主。」
「免了、免了!」宣慈公主受不了地直揮手。「拜托!早就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嘛!」
「禮不可失,公主。」傅子嘉正經八百地說。
宣慈公主翻翻白眼,隨即猛招手,同時往閣里走去。「來、來,這次我幫你準備了龍腦酒,快來品嘗一下吧!」
自從打听到傅子嘉愛喝酒之後,雖然她不喝,卻總是會為他準備一些宮里珍藏的美酒,這滿足了傅子嘉肚里的酒蟲,卻苦了他的精神。
佳人美意,實在難以消受啊!
兩相坐定後,秀月立刻為傅子嘉斟上龍腦酒,濃烈的香氣隨即迎風飄散開來,他不由得月兌口贊道︰「好酒!」
宣慈公主笑咪咪地擺擺手。「那就快用吧!」
暗子嘉先聞嗅了一下濃烈的酒香,再一仰而盡。
「醇烈香郁,的確是好酒!」
宣慈公主示意秀月再斟上。「那就多喝點,我準備了很多呢!」
「謝謝公主。」
「又來了!」
宣慈公主嘆道,而後用雙手支著下巴,兩粒好奇的眼珠子在他臉上滾來滾去滾了好半晌。
「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暗子嘉放下酒杯。「公主請問。」
「你幾歲了?」她這是明知故問,不過,如果不這樣起頭,很難一下子就扯進她真正想知道的事上頭去。
暗子嘉似乎有些訝異。「三十二了,公主。」
「哦!三十二了嗎?那麼……」宣慈公主略微傾斜著腦袋。「我听父皇說,你一直拒絕任何人的提親,是真的嗎?」
暗子嘉垂下眼瞼。「是真的,公主。」
「為什麼?你都三十二了,早該成親生子了,不是嗎?」這下子說得可就更白了。
「為什麼?」傅子嘉喃喃地重復,片刻後才徐徐地抬起眼,眸中滿溢著淒苦哀愁。「因為卑職已經有一妻一妾了。」
宣慈公主呆呆地凝住他的雙眼,被他眼中的痛苦和無奈深深震撼了,讓她根本沒有辦法移開視線、沒有辦法思考。她不明白,這個父皇口中神勇無敵的戰場常勝將軍、這個她眼中英挺俊逸無人可比的男人,為什麼會擔負著如此沉重的哀傷?
直到傅子嘉又垂下眼眸,她才得以月兌離魔咒回過神來。
「可……可是听說你的妻子早就過世了,不是嗎?」
「是的。」
「還有你的妾室,她……好象也離開好久了吧?」
「是很久了,」傅子嘉低喃。「整整八年三個月又十七天。」
整整八年三個月又十七天?老天,難道他……他是一天一天的數日子過來的嗎?
「你……你……」
「我一直在等她回來,」傅子嘉苦笑。「現在還在等,而且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我死。」
宣慈公主傻住了。
「所以,公主,請不要對卑職存有任何期待,卑職的心里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了。」傅子嘉仰頭飲下最後一杯酒,而後起身施禮。「謝謝公主的酒,卑職告退。」
望著他頭也不回的頎長身影,宣慈公主覺得滿心酸楚。奇怪的是,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為自己,有一大部分卻是為了那個痴情的男人,那個八年來飽受相思折磨的男人!
當那兩支箭同時射進他的胸口時,他很訝異,卻也很釋然。
終于,他的等待結束了……不!應該說是要重啟另一個等待的開端,另一個沒有痛苦的開端。喝了孟婆湯之後,他會忘了一切痛苦,但是,他還是會繼續等待下去,這個世界或許有結束的一天,但是,他的等待永遠不會結束,直到紫瑚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坦然地任由身子無力地墜落地面,他望著遠處的靈州城牆,四周愚蠢的人們仍然在廝殺,生命不斷地在隕落,下一個就是他了。
他平靜地闔上雙眼,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剎那間,他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檀香!
他想睜開眼,卻已被黑暗緊緊的擁抱住了。
他在作夢!
紫瑚縮水了!
小小的紫瑚正在跟他說話,但是他听不清楚,有火在燒他,他全身都著火了,他想叫小小紫瑚幫他滅火,然而,使盡全力叫出來的卻只是一聲若有似無的申吟。
他又墜回黑暗中了!
他又在作夢了!
這日他看見的是他自己!
一個小小的傅子嘉,他也在跟他說話,但他還是听不見,火仍然在燒他,燒得他渾身滾燙。
這次他更用力地大吼,然而,出口的依然只是听不見的蚊鳴。
黑暗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是在作夢!
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香味……他驀地睜開眼……還有那熟悉的身影,是他的紫瑚沒錯!他想叫她,但是嘴張合了老半天,干熱的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胸口也好象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住。
什麼時候出聲說話變成這麼吃力的事了?
于是,他只能看著、听著,貪婪地攫取多年不見、思念不已的身影,詫異地听她潑婦般地破口大罵。
「你這個混蛋、卑鄙小人!以他的身手,根本不會有人傷得了他,是你對不對?那兩支箭是你射他的,而且,你還在箭上施了法力,所以他才會避不開,所以我才無法用法力替他療傷對不對?」
「是又如何?」
暗子嘉這才錯愕地望向與紫瑚對峙的男人,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男人,一個帶有脂粉味的漂亮男人,甚至有點像是被人包養的相公。
請問這位相公為什麼要他的老命?
「你無恥!只會用這種下流手段!」紫瑚怒罵。「你以為你殺了他,我就會嫁給你了嗎?呸!門兒都沒有!版訴你,我這一輩子就認定了他,除了他,我誰也不要,就算他死了,我還是會等他投胎後再去找他,永遠都輪不到你的!」
被了!
他所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有代價了!
那幾句話就足夠讓他死而無憾了!
那位相公,還是請你趁早滾蛋吧!紫瑚不要你呀!
「我不懂,紫瑚,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呀!他只是個凡人,你為什麼要選擇他?」
「放屁!那是我爹擅自決定的,根本算不得數,你應該知道我的配偶要由我自己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幫我做主的,我才要問你,你這麼無賴地死纏著我干什麼?」
真粗魯!不過……無所謂啦!這就是他的紫瑚,他心愛的紫瑚呵!
那位相公,纏人家的老婆可不太好喔!你還是自己去找你自己的吧!
「咦?」
從他的腦袋上方突然傳來一聲稚女敕的驚咦,他本能地轉動眼楮往上看去……耶?小小紫瑚?
「娘、娘!」小小紫瑚叫著。「爹醒了、爹醒了呀!」
「真的?」
這回是從他腿部那邊傳來另一個同樣稚女敕的聲音,他再次反射性地往下望去……耶、耶、耶!小小暗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