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在安撫她,又是粲然一笑。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吧?你打算要畫多久?」
「嗯,一次兩個小時就好了,我還得回去陪我女兒!」
禾珊情不自禁地由衷說︰「你女兒長得好可愛,你回國那一天,我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她,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她見面!」
寄鴻一面調整畫架位置,一面說︰「好啊!她生日快到了,你願不願意到我家來?」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去挑一樣最特別的禮物!」
看著禾珊一下子又雀躍如少女,他忍不住多欣賞了兩眼,卻又故意皺著眉頭、裝作苦惱地說︰「在你送我女兒最特別的禮物之前,你可不可以先替我做一件最特別的事?」
「怎麼啦?」
「你可不可以去換上那天宴會穿的那件紫紗晚禮服,我想畫出你那夜的樣子!」
禾珊滿眼笑意地瞅住他,低聲抗議道︰「嫌我現在樣子太丑,就直說嘛!」
寄鴻卻一本正經地說︰「不!你穿什麼都好看,只是耶件紫衣,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
「好吧!听你的就是!」
禾珊滿心愉悅地上樓去換衣,寄鴻把畫架設好,不經意又瞥見那具沒有畫面的畫框所佔據的空間。他緩緩地向壁爐踱近前去。
當禾珊換好衣服下樓來時,她看見寄鴻正用手帕擦著雙手上的黑污,忍不住揶揄他道︰「怎麼了,大畫家?還沒動手畫,先就弄髒手了?」
「不是!我對你家這座大壁爐童心大發,想研究一下!」
禾珊遞給他一盒紙巾,望了壁爐一眼,漠然地說︰「那壁爐假得就跟唐偉生的為人一樣,都是注重表面工夫;台灣這麼熱,哪用得上壁爐?他有樣學樣,連煙囪都仿得一模一樣,過耶誕節時,好像聖誕老人會從煙囪里下來送金銀財寶似的!」
寄鴻被禾珊的話逗得大笑起來,兩個人都有同感,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近許多。
兩人默默地互規片刻,卻又生怕尷尬地避了開去。
「現在可以開始畫了嗎?」
禾珊依著寄鴻的指示,在壁爐旁的一張仿古宮廷椅上側坐,然後沉靜的臉轉過來凝視著他的方向。
「禾珊,你看向我,然後想著可以令你感到快樂,卻又有一絲悲傷的事,讓你的表情自然流露出悲喜交集的沉思模樣︰好,這樣很好,不要動了……」
這其實並不難,禾珊只要想起自己不愉快的痛苦婚姻,然後又望著對她總是欲言又止的寄鴻,她的心情,就會照在他的畫上。
她忘情地凝視著他,日光繾綣,柔情款款。
而寄鴻為捕捉這一剎,也忘情地拿起炭筆迅速地在白色畫布上勾繪著輪廓。
第六章
「月光夜宴」失竊已經一個月之久了。
唐偉生所投保的產物保險公司,在經過一個月之久的深入調查,最後也在提不出「反證」的情況之下,同意在近期內支付兩百萬元保險賠償金。
唐偉生的貿易生意已做得可有可無,他最大的興趣是在股票市場上,由于他獨特的賭徒眼光,和大膽近似亡命的大手筆作風,在其他投資人哀嘆連連之際,他卻賺進了不少暴利。
這一陣子他在股票市場流連忘返,賺錢之余,夜夜在酒色歡場笙歌舞影,一個星期難得回唐家別墅一趟。
禾珊倒樂得清靜,也不必擔心又受偉生騷擾,依舊把日子排得滿滿,學畫、看畫展、上健身房,或是約潘展出來喝個下午茶,生活反而正常、清淡起來。
寄鴻照例每個周末下午到唐家替禾珊作畫,唐偉生也知道這件事,似乎都刻意避著和寄鴻、禾珊三人共處的尷尬場面,便絕對不在星期六下午回家。
有關寄鴻的新聞報導,也不再像初時那般老在個人私事上打轉,而有關「月光夜宴」失竊的事,也逐漸疲乏消寂下來,現在記者們關心的是︰江寄鴻究竟會決定到師大或藝術學院任教?
然而就在這一切新聞風波逐漸平息之際,「月光夜宴」這幅名畫,竟又掀起另一波風潮。
那原本是個稀松平常的日子,然而唐家卻因唐偉生的突然返家,又再次籠罩著緊張氣氛。
晚間還不到十一點,唐偉生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來,女佣瑪莉眼見這一夜又即將不得安寧,便來到客廳向仍在看電視的禾珊說︰「太太,如果沒事,我要去睡了。」
禾珊仍舊睡在客房里,但是她故意拖延著上樓的時間,以免又跟偉生踫個正著。
「把防盜系統開上,就去睡吧!」
瑪莉退下了,禾珊繼續漫無意識地盯著電視螢幕,究竟在演些什麼節目,她根本沒看進去。
一直到十二點半,電視也收播了,她听摟上的偉生沒了動靜,這才忐忑不安地步上樓梯。
待她步進客房、扭亮電燈,這才看見穿著一件浴袍的偉生坐在床沿等她,她想奪門而出,卻已來不及了。
酒臭沖天的偉生一手接住門板、一手攫住她說︰「你不覺得,我們夫妻倆已經很久沒行周公之禮了?」
她驚惶地開上眼,把身子緊貼在門板上,口氣卻異樣堅決地說︰「你最好別踫我!」
「你干嘛這麼怕我?」
「我並不怕你,有法律在保護我!」
她昂起下巴,怒目瞪視著偉生。
「法律?!你又跟我談法律?」.
他伸出一手按在她右胸上,禾珊卻出其不意,將他猛然往後一堆,偉生踉蹌地退了幾步,加上醉意,令他更無法平衡住自己。
禾珊乘機沖向書桌旁,掄起一把尖銳的拆信刀。
偉生站穩後,看見自衛著的禾珊,開始冷笑起來。
「你不覺得這太可笑了?要是報紙上刊登出來會怎麼樣?丈大求歡不遂,妻子拿刀行凶?哈哈……」
禾珊卻是一臉嚴肅認真。
「你不要過來!」
「怎麼?你當真要捅我幾刀?」
禾珊微顫著唇音說︰「如果必要的話,即使到了法院我說不通,我也寧願以殺人罪被關!」
雙方僵持了片刻,偉生這才放棄地罵道︰「媽的!別裝得那麼一副聖潔玉女的清高模樣,你在床上那種冷冰冰的樣子,我是看得起你才踫你,在外面只要有錢,什麼女人弄不到?」
「出去!」
禾珊失聲怒吼著,她握著拆信刀的手一直打著哆嗦。
偉生哼了一聲,便無趣地踱出房門;禾珊連忙將門鎖上,又用一把椅子頂住門手把。
她坐在床上全身顫抖,關掉房燈以後,她手上依舊握著那把拆信刀,她用被單將自己緊緊裹住。
在黑暗中,她睜大著眼珠,深怕酒醉的偉生又突然來襲。她隱隱听見偉生在隔壁房裹走動著,不時還夾雜著幾句咒罵,然後便是闐靜無息。
當主臥房里隱約傳來偉生的打鼾聲之後,禾珊這才放松警戒,整個人突然崩潰似地飲泣起來。
她掩面趴伏在弓起的雙膝上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樓下傳來一陣砰然響聲,令她驚震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床頭上的螢光鬧鐘,是凌晨兩點,她不敢確定是不是偉生下樓去了,但是隔房的鼾聲仍在。
她可以感覺到樓下有人在搬動什麼家具,但是她記得她交代瑪莉把防盜系統開關按上了!
也許是風,和一扇忘了關的窗子。
靜聆了片刻之後,她泱定下摟查看。
禾珊並不是一個特別有膽的女人,但是每天面對她和偉生的失敗婚姻,她反而怕偉生比怕一名闖入的竊賊要來得多!
她躡手躡腳地下床,將房門打開一條縫時,又朝走廊上先張望一下,然後赤足走在無聲的厚羊毛地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