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城內大街,過去的故舊,相逢對面不相識,更逞論他從前就不屑一國的平民百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人生好個淒涼無奈。
水患終于退去,馮家主屋位于地勢較高之處,僅前半部份受洪潮,主屋後半安然無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時節已近五月,夏天即將來到。夏天,讓馮君衡不禁又想起夏季……
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如果夏季還在,她該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心思流轉,腳步不自覺往過去夏季居住的廂房走去。
來到水池前,馮君衡蹲下,望著池水發呆。
陽光照耀下,雨後清新,池水已恢復如常清澈。不經意的一瞥,馮君衡在池子的邊緣發現兩塊形狀甚為怪異的小物體,物體的大小模樣看來有幾分眼熟……
「咦,這是……」馮君衡迅速撈起這兩塊小碎塊,在水面晃了晃,洗去污泥,再放人手中掂了掂——啊,他想起了︰「這是被夏季摔碎的龍玉。」
心頭百感交集,不過一年,景物和人事都已全非。他帶著感慨的目光注視著這兩塊碎龍玉,漸漸的,他臉上的神情變「不對,這上頭怎會有細碎斷裂的絲線,重量也不同,這不是龍玉!」
發現碎片有異狀,教馮君衡更為驚訝。
他試著以指頭使力撥了撥,碎塊上頭的絲線很快就成排列開,露出里頭的原形,居然是形狀經過處理的小石子。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這些偽龍玉原來是以小石子為主體,再縫以繡上龍玉外型的碎布作為偽裝。
一年前,這些偽龍玉被「摔碎」沉在池底,日光照耀下,青翠碧綠的色澤在清澈的水底閃耀著。他當時就是教那些幾可亂真的碎塊給激怒,徹底失了理智,毫不考慮擲下休書,將夏季休離。
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那些碎片居然是假的!這手藝巧妙得令人贊嘆,想出這法子瞞過他的細致心思,更令他驚愕。
當初夏季走後,他又回頭到這池邊,卻怎麼也找不著龍玉的碎片,以為一定是夏季撈走了。這兩塊「遺珠」或許是匆忙中遺漏的,經歷大雨之後又出現,要來點醒他心頭的疑惑。
夏季,真是個不簡單的女子!
真的龍玉如今何在?還有鳳珮,這是馮家歷代先祖精神之所在,更是所有馮家人曾經存在的證明,他一定要找回這對玉佩,以慰親心。
殷州城是他的故鄉,如今成了傷心地。
在粼粼波光中,了透命運的無常,他有了決定。
七日後,馮家殘存的屋宅產業處理完畢,馮君衡將絕大多數的出售所得捐給官府,為重建家鄉略盡一份心力。傾盡所有,兩袖清風,心頭卻是無比快活,他帶著僅存的一百兩銀子和祖先牌位離開殷州城,渡過灕江,往南而去。
他想到那個明媚的水鄉去尋找新生。
第四章
許是渡江時,被霞紅染遍江面的壯麗景致給感動了,茫然無頭緒的行程霎時出現可停駐的終點,馮君衡決定在朱河鎮待下來,在這里重新開始。
因為有盤算,心頭本是篤定踏實的,但隨著停留日久,身邊的盤纏漸少,事情發展不如預期中順利,馮君衡不禁有些著急了。
待在朱河鎮這陣子,唯一的收獲就是對整個鎮的地理環境和風土人情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
這十來天都是投宿在客棧內,吃住花掉不少銀子,再這麼下去,早晚坐吃山空。
為了不成為路邊流浪乞討一族的同伴,馮君衡決定善用自己的長才,先找份差事安頓生活,後頭的打算等安定下來再說。
差事,他該找份什麼樣的差事呢?思緒轉至此,又打住了。
晌午時分,客棧內生意好得緊,高朋滿座,馮君衡坐在店內一角,邊吃午飯邊思索他的未來。這時,店小二帶著一名年約莫三十余歲、穿著光鮮,但眉頭卻緊鎖的男子,往他這桌走過來。
「馮公子,現在店內客滿,只剩您這桌有位置,這位客倌要用午膳,就跟您共桌擠一擠,希望您不介意。」
住店多日,和掌櫃小二都已熟稔,馮君衡人也好商量,他欣然點頭允諾。
「多謝馮公子。孫老板,您委屈點,這邊擠一擠啊!您點的菜稍後馬上就送來。多謝,多謝啊!」小二客氣有禮招呼後,又轉身跑堂去了。
雖是同桌吃飯,但畢竟素昧平生,馮君衡低頭繼續用餐,並未和對面的男子交談。不過這男子似是在氣頭上,一會兒時間,就听見他不斷長吁短嘆,口中直咒罵天海主事過河拆橋,沒良心,眼中只見得著利益,不念舊情。
天海?這不是在鎮內頗具盛名,同時也是江南地區數一數二的船運行嗎?瞧來店小二喚的這個孫老板是個商人了。
「唉,這些棉布若沒辦法運到江北轉售,我這次可要賠慘了啊!」
孫老板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對著手中的布樣發呆。
同為商人,一句棉布引起了馮君衡的注意。
「這位兄台,你也是個布商?」馮君衡詢問道。
「是啊,這位兄弟,你也是嗎?」
「過去是。本家過去是以經營織品起家,織繡布匹本一家,耳濡目染,我對布匹略有涉獵。我姓馮,馮君衡。听兄台方才所盲,您似乎遇上困難了。」「我姓孫,孫志成,是個布商,經營布匹買賣十一年了,生意往來遍及江南江北,算是做得挺不錯的。」
「原來是孫老板,孫家布行的名氣在鎮內響叮當,幸會了。」
「不敢不敢。唉,說到名氣,名氣響亮有什麼用?扯到利益,還不是跟廢物沒兩樣?」「孫老板,此話怎講?」
「我前陣子有一大批棉布,因為水患之故受潮,布面染了水漬,品質有損,以致原買主退貨。這批棉布金額龐大,我不甘損失慘重,打算將此批棉布運往江北,低價拋售,供制冬衣之用,這樣多少可以補貼。站在考量節省成本的前提,我想多年來和天海一直配合良好,如今我有困難,天海溢定肯幫這個忙的。所以我找上天海主事,想情商看看運費可否給個特別折扣?誰知,因為棉布貨量大,天海主事不肯退讓,連一毛都不肯減!哼,也不想想我每個月交給他們運的貨量有多大?真是氣死我了!」想到方才天海主事一副目中無人的嘴臉,孫老板才平息的怒火又起。
「原來如此。孫老板,來,喝口茶,消消火氣。」馮君衡斟茶,將茶杯遞給孫老板,同時將他手中的棉布樣接過來看。
「嗯,照這布受潮的情況看來,其實還好,只是要拿來當外衣用布,價錢一定不好。孫老板,我有個提議,你听听可好?」
「好,你說說看。」「你這批貨不一定要往北行,向西而去也有個好機會。」
「哦,向西行,你是指……西疆?」。
「不錯,正是西疆。今年是西疆國王的六十大壽,自中秋前二日起,西疆舉國將有為期十日以上的盛大慶典活動。依照西疆禮俗,人民需縫制傳統棉衣為國王祝壽,因此對棉布極有需求。你這批布雖然受潮,但只需稍作整理,運往西疆賣做衣里,價錢上犧牲打點折扣,依照數量算來,我保證你的本錢應可回收七成。」
「真的?你是怎麼知道這消息的?西疆舉國上下對國王的敬重我是听過,但可從來沒有人給我這種建議,這的的確確是個絕佳的商機啊!」「過去我經常大江南北來回地走,西疆我去過幾回,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對那邊的風土民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才會斗膽建議你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