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英,能遇見你,真好。江天衡在心底再次說道。
離去的腳步輕了,她明白,他的心也清了,或許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拋卻,但霧散天晴的日子不遠了。
第七章
衡院,主屋。
一如往日換藥的習慣,江天衡靜靜坐在椅子上,杜曇英為他拆下覆眼的藥布,讓雙眼透透氣、休息一下;她則在一旁取出于淨的新藥布,上藥整理,準備幫他換藥。
窗外彩霞滿天,澄黃爛漫,景致煞是醉人。江天衡頭一轉,正好面朝向窗口,坐著坐著,雙眼無端起了刺痛感。一會兒刺痛感退去,眼前漸漸地浮現了股月兌淺淡的光影,不甚清晰……
江天衡以為自己眼花,連忙眨眨眼,又閉上雙眼,好些會兒又張開眼楮,但是光影依舊存在眼前,沒有消失。
這是……他久別的光明?他的眼傷痊愈在即了!意識此點,江天衡不由得心花怒放,嘴角高揚,心中的狂喜兒要逸出口,所幸理智及時出頭阻止。
心思轉得快,他強壓下心頭的激動竊喜,故作鎮靜,回復如剛才一般天下太平無事狀,眼光卻是似鷹搜索獵物,在屋里四處打量找尋,飄著晃著,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目標。
他很仔細想看清楚,隱隱約約可辨識是個人影——那是個嬌小縴細的身子,滾首似是低垂,立于桌前,雙手不停動著。
她一定就是曇英了,他知道此刻她正專注地在幫他準備換眼傷的藥布。
眼傷痊愈有望,教他欣喜,心中想見她的念頭元端渴切沸騰,可心儀之人就近在眼前,他偏偏無法仔細將她看個清楚,著實教他懊惱不已!
遠望瞧不見,近看總成吧?沮喪方起,心頭又起這樣的聲音,江天衡臉上的失望褪去,適巧杜曇英也弄好藥布,朝他這方走來,他趕忙收整神色,像如常一樣端坐著。
「莊主,換藥了。」杜曇英柔聲招呼著,左手捧著藥布,右手習慣性在江天衡眼前晃呀晃。每天換藥時,這個動作她總會做上一回。
他隱約看到有個好像是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動作再自然不過,莫非她每日都是這麼做?她的細心體貼再次教他由衷感動。
心上人就在眼前,江天衡不再分心,凝住心神,仔細專注著,盼著能否再出現奇跡,讓他在今日如願見著曇英的模樣?
以棉布沾上藥水,輕輕擦拭莊主的眼周,之後再依照方采衣的教導,用剩余的藥布為莊主按摩穴位,加速氣血循環,促進藥效;上述步驟都完成,最後才將覆眼藥布再覆上,完成換藥。
在幫江天衡按摩穴道時,杜曇英不意瞥見他的眼楮,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但是哪里任又說不上來。她本當是自己錯覺,不以為意,手指繼續輕柔按摩著。
江天衡默不作聲,張著眼靜靜看著杜曇英,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眼神專注溫柔,對她深切的情意全寫在眼底。
左邊的穴道按摩完換右邊的,杜曇英稍微移動了身子,腳向右靠一步,眸光一轉,不意竟讓她看見了……
莊主的眼楮跟著她的動作在轉!
霎那間,杜曇英恍然大悟!莫怪她會覺得奇怪,對,就是眼神!莊主的眼神活了呀!
「莊主,你是不是看得見了?」她再度晃了晃手。
哎呀,被發現了!本想偷偷多看杜曇英一會兒,等視力更清晰些,再告訴她,可她真是細心,他前刻才發現自己稍微看得見,她後一刻就察覺了。
「嗯,稍微看得見一點光影。」他老實承認。
「什麼時候發現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驚喜,也因為心虛。
「剛剛。」
「剛剛……幄,那好,那好。」幸好……杜曇英忍不住在克里感謝上天。
「曇英,我的眼傷復原在即,你不開心嘛?不然,你的語氣怎麼听起來有些失望的感覺?」那一聲輕吁低嘆,輕輕淺淺,扯疼了他的心。
「沒有用,莊主即將重見光明,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哪去不開心?」壓下心頭澎湃洶涌的慌亂,杜曇英故作鎮靜道。「莊主呵!晚點我就請福總管傳書,告知蕭公子夫婦這個角消息。」杜曇英邊說,邊將藥布覆上江天衡的眼,他的世界四間又陷入黑暗,但她的世界從此刻起不再平靜。
沒想到……居然這麼快!莊主的眼傷康復得比方大夫預估的還要快!本想著至少還有一個月左右可以想、可以扶延的,沒想到……
莊主就要重見光明了,這是喜事,她該為他高興的!可是一想到他眼楮復明,即有可能就會認出她,那時……他會有什麼反應?會怎麼樣看待她?
驚喜、深情、歉疚和過度的在意,種種情緒交雜,攪亂杜曇英刻意壓抑的心,這一慌一亂,教她已然六神無主,不關該怎麼辦了……
***
當晚,得知這個好消息,福總管立刻修書,連夜放出飛鴿,飛往朱河鎮報喜。
往後兩日,江天衡的眼傷有更明顯的進步,碧心山莊上上下下,欣喜若狂;杜大娘和青青也感染了眾人的喜悅,為天衡感到高興。
獨獨杜曇英一人別扭,人前,她扮著笑臉;人後,她凝著愁眉,十分害怕他重見光明時,兩人面對面的那一刻。她的一顆心像懸在斷崖邊,不知何時會掉下深淵;更像腳踩在冬日初凝結的薄冰上,怕一個不慎,冰破了,人摔落寒氣逼人的河水里,一切就都沒了。
蕭敬天已回傳書信通知,明白傍晚,他和方采衣將如期抵達碧心山莊。
夜色深沉,萬籟寂靜,面對愛情,杜曇英患得患失,無法相信自己,更提不起勇氣去面對江天衡。
對著明月,她徹夜無眠,直至雞啼時分,天邊已翻魚肚白,她終于做了不算是決定的決定……
***
碧心山莊,賬房前。
辰巳時辰交接,幾度猶豫難舍,安頓好江天衡之後,杜曇英來到賬房前,敲敲門知會一聲,便入內找福總管。
「曇英姑娘,這時候來找我……有事?」瞧見來人是杜曇英,福總管頗感訝異。平日這時候,杜姑娘都是帶著青青陪少爺一起在衡院的,今兒個怎麼會突然來?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淺淺一笑,壓下心中萬般不舍。
「呵呵,曇英姑娘,是否是我們招呼怠慢了?還是你有缺什麼,盡避吩咐一聲,我交代下去,保證立刻處理得妥妥貼貼。」
「沒有。福總管,你多想了!大伙兒待我們很好,我也不缺什麼。」
「那你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是指什麼?」看著杜曇英眉宇凝聚的輕愁,福總管的眼皮無端跳了起來。
「謝謝大家這段日子來的照顧,我想……我們該走了。」身子一揖,誠摯道謝。
「什麼?你要走?」福總管驚慌大叫。
***
傍晚,蕭敬天和方采衣準時抵達碧心山莊。僕人通報,福總管愁著一張臉至大門口相迎。
蕭敬天夫婦見了納悶,福總管皺著眉頭,一聲不吭領路,一直到了書房,關上大門,福總管才重重嘆了一口氣,把心中的愁悶全給吐出來。
「福叔,怎麼愁眉苦臉,長吁短嘆的?不歡迎我跟采衣來嗎?」
埃總管扁著嘴,搖搖頭。
「還是天衡的病情又有變化?」夫君說錯,換方采衣猜測。
「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麼了?」夫妻倆異口同聲。
「曇英姑娘她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山莊了啊!」福總管抱頭大叫。
「呵,大哥,瞧來咱們的猜測真是對了。」
「沒錯,杜姑娘這一走,簡直就是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