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個月沒來縣城,人了石板大街,一堆熟人見了柳淳安便圍過來熱絡地跟他打招呼。一陣寒暄過後,突然有人提起近日城里發生的大事,立刻引起大伙兒熱烈回應,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著。
‘等等,陳三,元家發生什麼事?」人多嘴雜地討論,教柳淳安弄不清楚事情狀況,索性抓個熟人直接問道。
「元家啊,破產了。」陳三簡單扼要地回答。
「怎麼可能?元半街視錢如命,節儉至極,怎麼會弄到破產?」
「還不就是一個‘貪’字?听說是金知縣給的消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明心公主大婚在即,皇宮公開招標,為公主選取衣裳布料。元半街躍躍欲試,訂了一批上等的西域天蠶絲綢要送人宮中,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絲綢在人關前被毛賊給搶了,契約明定的期限到,元半街沒貨可交,宮里一生氣,就把元家家產給充公了。」
「唉!世事真是無常。那無半街跟他公子呢?」
「家中什麼都沒了,奴僕全被遣散,父子倆也早被趕出元家,下落不明。不過,前兩天听後街的乞丐頭說,在城西的城隍廟里看到兩個人跟元家父子很像,搞不好就是他們。」
「元半街跟元公子現在一定是走投無路,才會落到這個景況…」柳淳安低聲說著,心里頭有了盤算。
「柳叔,你在想什麼啊?」陳三喚著。
「喔,沒事,沒事。」柳淳安笑著︰「太久沒來縣城,我有些事情要辦,另外還要幫我家丫頭買塊新衣料,我得先走了。改天再來大街跟大伙兒敘敘舊,陳三,幫我跟大家說一聲啊!」
柳淳安說完,人已走遠,他再回頭看看那群熱衷討論元家破產事件的人,不禁苦笑地搖頭。
人聊起他人的是非,總是特別起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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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城隍廟前,善男信女來來往往,人人手執清香,虔誠合手祝禱。廟旁有個灰衣人影躲在樹下,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餅了大半晌,趁著人潮稍歇,灰衣人影趁機往廟後直奔而去。誰知,太過心急,腳步一個踉蹌,他狠狠地在地上跌個大跤,懷里藏的兩個熱呼呼的白饅頭也跟著飛了出去,即落在地面,沾了泥,成了灰饅頭。
「可惡!痛死我了。」灰衣人影邊咒罵邊起身。當他視線落在地上的饅頭時,情緒全然失控。「我的饅頭!我辛苦搶來的饅頭!這是要給爹吃的啊!真他娘的!我真是個渾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渾蛋!爹已經兩天沒吃了……爹……
這兩個饅頭是方才在石板大街上踉一群乞兒打架搶來的,雖然是搶贏了,他也帶了一身的傷。好心的饅頭嬸每天都會留十來個饅頭給乞兒們吃,只是僧多粥少,想要有熱饅頭填肚子,就得靠本事。
灰衣人影的哭喊聲引來了人群。
「這位兄弟,你怎麼了?怎麼在這兒哭啊?」有位大嬸問道。
「是啊!這兒是城隍廟,人多,當眾哭泣多難看,別獎啦!」又有人安慰。
「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或許咱們可以幫幫忙。」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句句都是關心,灰衣人听了止住了哭泣,轉身向眾人說謝。
「唉,你不就是元半街的兒子元紹真嗎?」人群里有人認出他來,雖然是一身灰衣,衣衫襤樓,臉孔也髒兮兮的,但從相貌上仍是可以輕易認出來。
「對啊!對啊!是元公子嘛!」
「真是可憐哪!竟會落到這等地步。」
未料自己竟然會被認出來,往昔的風光對照今日的落魄,教元紹真甚為難堪,眾人憐憫關心的眼光對他來說猶如利箭一般,深深傷了他的自尊,他受不住。
「不是,不是!我不姓元,你們認錯人、認錯人了!」元紹真大聲否認後,便掩面朝廟後奔去。
而廟前徒留一群錯愕的百姓及那兩個沾泥又被元紹真踩扁的「白」饅頭。
這一切全落人立在廟前另一側樹下的柳淳安眼底,在眾人都散去後,他提著剛剛買的熱包子,跟隨元紹真消失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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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廟後院的老榕樹下,長長的榕須垂下,隨著風拂,輕輕款擺,好不愜意。
樹下躺個人,大白天的,又是春夏交接時節,氣候逐漸炎熱,百姓們都換穿輕薄料子的衣裳了,但樹下這個人身上卻還里著一條厚厚的破棉被,著實奇怪。
沉重而混亂的呼吸聲,加上僵直不動的身影,在在顯示他生了重病,倒在這里。
沖出人群,一路飛奔到老榕樹下;元紹真才停下腳步,一身狼狽地站著直喘氣。
「可惡……可惡……」手握成拳;猛力地敲著樹干,元紹真大喊著,借著捶打的動作,將心中的屈辱與不願—一發泄。
「老天爺,為什麼?我元紹其自從沒做過什麼殺人放火的壞事,為什麼你要讓爹跟我走到這個地步?以前的我們是養尊處優、衣食無缺,現在卻是得想盡辦法,與人低聲下氣,甚至是打上一架才有得吃。與其讓我們過這種日子,你為何不干脆讓皇帝下旨砍了我們父子的頭比較快?!這樣苟延殘喘的日子,爹不要,我也不要,我過不下去了!老天爺,你听見了沒?」元紹真對著天大聲抗議,將心中累積多日的不平與怨恨全部說出。
家被抄了,什麼都沒了,親戚朋友都在瞬間成了陌路人。父子倆身無分文,更沒有落腳的地方,十多天來在外四處流浪,世間的人情冷暖教他們兩人在這短短的時日內嘗遍了。
被人譏諷恥笑,被人捉弄、丟石頭。肚子餓到受不了跟人乞討,卻討到餿掉的菜飯;有好心人告知饅頭嫂每天送饅頭的事,讓他高興又感激,可是也得耗上大半晌跟一群乞兒打架,弄得渾身是傷,才能搶到饅頭。而他最心愛的鳳兒在得知元家破產之後,立刻劃清界線,絕情以待,更讓他徹底寒了心。
天要讓一個人成長有很多方法,走投無路就是其中之一,這段日子來在生活與精神上的折磨已夠讓元紹真明白個徹底。
餅去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元紹真早就死了。
情緒發泄完,元紹真頹喪地坐下來,對躺在地上的父親說話︰「爹,對不起,都是紹真沒用。今天本來搶……弄到兩個熱饅頭要給您吃的,可是我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饅頭給弄髒了,所以……」
元紹真說著說著,覺得情況不對,听見沒東西吃,他爹怎麼都沒反應?他趕忙拉開棉被,才發現元榮臉泛紅,呼吸沉重而混亂,手往臉上一探,高燙的熱度讓他嚇得縮回了手。
「爹、爹,您醒醒啊,我是紹真,您醒醒啊!」元紹真拼命搖著父親。
然搖了半天,元榮就是沒回應,因為高熱的折騰,臉上浮現痛苦的神情。
「爹……爹……」喚不醒父親,元紹真心急得沒了主張。
窮人沒有生病的權利。這句話一點也不錯。此時此刻,元紹真才體會何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爹病成這樣,我身上又沒錢請大夫,根本就是要爹送命嘛!怎麼辦!」前思後想,無計可施,即便是男子漢,面對這種無助的困境,元紹真也忍不住哭了。
「元公子……元公子……」身後有人喚著。
元紹真連忙以衣袖胡亂抹干眼淚,欲看來人是誰,誰知一轉身,眼前就推來一包熱騰騰的包子。
「這是……」掌心傳來溫暖,教元紹真一陣怔然,他看著包子,吶吶地問道。
「剛買的熱包子,趕快跟你爹趁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