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提醒你下周二船期變更,盛泰行的冷凍食物將會早到十個小時,天氣熱,要及早安排運輸。」他返身上前把煙按在煙灰缸左右一扭,黑著臉罵道,「羅素最擅長逞能,這陣正和分公司一位同事搶風頭耍手段,誰把對方壓下去誰就當其上司!他拼了命地工作,把一干下屬耍得七魂不見了三魂,現在連我們也被他耍得團團轉,兩個月就變換了八次貨期!懊死的真不是東西!」
「小事一樁,不傷皮肉,依他就是。」
「這王八可別惹上我的火,否則不給他一頓好看我就不姓應!」應展罵咧咧地摔門而去,目中無人的脾氣盡露無遺。
丁萌眼巴巴看著,眼神流露著毫不自知的迷戀,及至听到摔門聲,身子微微一震,才慢慢恢復過來。
程昊臉色淡淡的,返回辦公桌按下對話鍵,叫劉秘書領丁萌熟習工作環境並安排工作地方。
她覺得開心,外出跟隨劉秘書各處看去。
看著因期待而顯得輕快的倩影快速隱于門後,空間里,專屬于她的純真氣味也淡淡彌散。程昊輕嘆一口氣,緩緩靠向椅子——
兩人相識多年,應展是那類從小錦衣玉食,目空一切,會把吃過一口的隻果砸向街邊撿破爛的小孩、舉著貴價的雪糕讓他們看著它慢慢融掉;在女同學面前把嶄新的真皮外套扔進垃圾桶、在乖巧木訥的男生面前挑逗他們暗戀女生的男孩子……
程昊不喜歡這種人,卻不會反饋在臉上,甚至能夠微笑看著他手中的雪糕融掉、高傲地把真皮外套扔進垃圾桶、任性調戲其他男生心儀的女生。
不知從何時開始,應展發現有這麼一個漫不經心的同伴,他很生氣,覺得這是無聲嘲弄他的幼稚和淺薄,命令同學疏遠和冷落他。程昊視而不見,掛在臉上的始終是一貫的神色。
應展由惱怒漸漸好奇,企圖改變一些什麼,比如初期想得到他的臣服,後期覺得他與眾不同,開始有意無意想了解他。程昊依然故我,心底其實佩服他表里如一的性情。加之應展主動,兩人開始相交,至此十數年,感情逐漸深厚。
可惜這位富家少爺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當年目空一切自以為是的惡習不可能完全根除,更轉移到男女關系之上——非精致如水的女子,難以安撫那顆放不下半點雜質的心。
丁萌上班已有兩月余,卻因應展經常出差到上海分公司,只見過幾次,她覺得失望。
倒是程昊,上班見,下班也要見——不是加班就是送文件給不知身處何方的他,然後無法推辭地坐上他的車,再一起吃飯,安全無恙地回到租居。
有時會疑惑——謹小慎微的程昊怎麼老是漏拿了文件,更奇怪的是就算同事接到此類電話,也特意交代由她送去,害得一干同事交頭接耳,捂著半邊嘴巴陰笑。
丁萌覺得生氣,同時疑惑程昊是否喜歡自己。每當這樣想的時候,體溫逐漸升高,思緒變得飄忽,他的笑臉若隱若現,朦朧掩蓋自以為魂牽夢縈的應展的面孔。然後一整天心神不定,卻有一點點說不出來的愉悅。
某些時候,她覺得程昊比應展更能影響自己。不過那人挺慢熱,她也不擅主動,加之午夜夢回,仍是渴望激情跌宕的美麗愛情,內中的男主角除了體貼溫柔,最好長得英俊瀟灑,如同應展一樣……
棒天上午,丁萌伏在辦公桌上慢吞吞地按著計算機。
背後傳來程昊的聲音︰「那文件不急的,別弄了,回家拿點東西。」
「回家?」她扭頭看著他,「回誰的家?」
「我的家。」他微笑。
她小臉微微一紅,「我不是住在那里,更沒去過,怎麼回呢……」話未說完,心頭卻不知被什麼突然一敲,「怦怦」急跳起來。
「抱歉,是我用詞不當。」程昊笑著遞給她寫著地址的紙條和一串鎖匙,「不過,如果你很看不過王老五的家居,可以像收拾自己的閨房般收拾一下,本人無比歡迎。」
她白了他一眼,覺得他剛才是故意用錯字眼,便賭氣說︰「希望你歡迎我幫你掃蕩冰櫃存貨,事後清理現場兼倒垃圾就是。」
「先行謝過,留一罐啤酒給我行了。」他的笑臉明朗而實在,令普通不過的模樣在某一時段某一牽引下,萌發出連他也不自知的迷人魅力,
丁萌突然覺得很開心,笑著接過鎖匙,「會不會我一開門,就嚇著內中那個千嬌百媚的女孩子?」
「有可能。」
「咦……」她酸酸的,「那你叫她送文件來不就行了?」
「我不想另外付費。」
「要付費?她、她……」
「是鐘點女佣,超出工作範圍當然要付費。」
丁萌一呆,「撲哧」笑了,「都一把年紀了,就算有女人也很正常啦。」
「我獨居。」他淡淡轉移了話題,「傳真機在書房里,走廊末那間,你直接進去取就成。」
她點頭,收拾桌子準備離開,半晌,仍然感覺程昊站在身後,扭頭一看,見他失神般望過來。心中奇怪,再次扭頭求證,卻見程昊望著自己勾起嘴角,似是聯想起什麼。小臉莫名漲熱,連忙擺正腦袋,把才剛收拾好的文件夾豎起來「撲撲」地拼著。
程昊微微一笑,返身離開。
身後傳來關門聲,丁萌悄悄扭頭,果然不見他了,覺得怪怪的,突然擔心剛才他看穿了自己其實很窘迫。
她抓起手袋,無精打采地朝大門走去。拐出去時,眼尾向後一瞟,竟見程昊撩起百葉窗看過來,霎時尷尬非常,飛快縮出門口。
鮑司至程家不過一公里路程,丁萌懶得坐車,沿著行人道慢吞吞朝前走去。
心里還想著剛才的事,突然覺得很討厭程昊,很想大聲告訴他剛才自己並沒有臉紅、沒有心跳,充其量只是有點驚訝,甚至想沖過去搖著他問是不是看她不順眼,不然為何總瞪著她。
那人也真怪,和她說話老是笑個不停——別人都覺得不好笑的話,獨他听了就笑,顯然並非她幽默,而是他有問題。
「古古怪怪,現在可不是懷疑你喜歡我,反倒懷疑你眼楮有毛病。」丁萌喃喃自語。一陣秋風襲來,她打了個冷戰,連打了兩個噴嚏,心底又再想起程昊剛才的注視,覺得很煩惱。
手機響起,她拿起一看,是丁秋。
還不曾吱聲,那邊就叫︰「萌萌,過幾天是復活節假期,咱們約上程昊一塊爬山去。」
「不!」丁萌大聲抗議,「我不會去的,要去你們自己去。」
「你明知他不喜歡我。」
「爬山和喜歡是兩回事。」
「他想不想和我溝通卻是一回事!」
「總之我不會去!」丁萌決絕得很。
「你發什麼神經?」
「不去不去,也別要我幫你約他!我要斷線了!」她噘著嘴「啪」地合上電話。
中午回到公司,丁萌面無表情地把牛皮信封放在他面前,「這是你要的東西。」
程昊停下工作,抬頭望了她一眼。
「如果沒什麼事,我……」話未說遠,她捂住嘴巴連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
「感冒了?」他皺眉審視著她。
「不會傳染你的。」她很生分地說,然後把擦鼻子的紙巾揉成一團握在手心,「我會連這紙巾都沖到馬桶里去,你放心好了!如果沒什麼事我出去工作了。」她扭頭就走。
程昊皺眉,半晌,眉頭漸漸舒張,他又想笑了,不過沒有立即這樣做,直至听到「砰」的關門聲,才依著思路慢慢牽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