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反正有頭有面,要取我小命易如反掌。」
「那,那該怎麼辦啊……」方姒臉青唇白,明明不是哭泣的樣子,眼淚卻不停往下掉,「我……爸爸早過世了,媽媽是個女佣,我剛剛預科畢業……天啊,我那有錢還你一百萬啊……」
「早知道了。」男人瞅著她,眼中的陰鷙似乎因為她無法遏止的淚水漸漸軟化,那副曾經的慢條斯理又奇特地浮上臉面,「上班帶午餐飯盒,只有窮人才這樣做。」
方姒擦擦眼淚,嗚咽點頭,「對對!你懂就好了。」
「但事情總要解決。」男人向後一挨,拖長聲音說,「否則我會被人砍死,這結果絕對有可能發生。」
「如果,如果我向他們解釋呢?」她抬起頭非常認真地看著他,眼角猶帶淚花,「我可以向那些有錢人解釋啊,就說是我的錯,我會慢慢還款,那你不就沒事了?」
男人微吃一驚,幽深的眼眸斜斜睨她一眼,沒說話。
「怎麼樣?這行不行得通?」
「這樣他或許不會殺我,卻會……」
「轉移目標殺我?」
「不會。」男人冷笑一聲,視線溜過她的面容,胸脯,然後是全身,淡淡說,「像你這種質素,他通常會要你出賣,迫你不停接客,從中收取利益還債。」
她嚇死了,「我……我死也不會做那些事!」
「這我也知道。」
「你……」
「感覺而已。」男人一翻眼楮,看向頭頂上白色的泡沫天花,「——算了,這事我自行想辦法。你可以先向股票行查證我剛才所說的股票資料及價格是否屬實,如果確實你就得寫欠條,然後每月還錢給我,月薪一萬要還五千,二萬還一萬!還得算上利息!」
她僵著身子,緊緊咬住泛白的下唇——要是被母親知道她用幾秒鐘就背負她要攢大半輩子的數目,不活活氣死才怪!原本她還有一個很美妙的計劃——工作後租一套房子,叫媽媽辭掉工作和自己居住,弟弟的學費由她處理,看來全毀了。
「怎麼樣?」男人睨著她,「九點十分了,你得進那間出了名認錢不認人的謀人寺上班。」
「好,好吧……我會先查證……」她顫抖地應著,「如果屬實,就由這個……月底才開始好嗎?」
「一言為定。」男人盯著她,「如果我到時還有命的話,一定向你追數。」
方姒一驚,雙手一下捂著臉孔,雙肩不停聳動,滴滴晶瑩自指間溢出,卻沒有抽泣聲。
男人盯著她不語,眼中陰沉越加散去。
半晌,方姒扭轉臉面從手袋抽出一張紙巾,背著他匆匆抹了幾下,悶著聲問︰「你號碼多少,我先記下來。」然後手忙腳亂掏出手機,「說吧,我這人敢做就敢認,你放心好了……」
「你應該也不想我被人砍死,畢竟錯的是你。」男人說出一串號碼,又道,「還有,我名字叫徐傲,圈內的股票經紀大都認識我,想查什麼只管查去。」
方姒顫著手按下號碼,「當然是要查的,如果一切屬實……我、我不會賴皮……老實說,我倒是希望你月末能來追我的數……」話間,視線越發朦朧,她遞手輕抹,指頭濕漉一片……
「我會。」男人伸手往里衣掏出一方手帕,「拿去用,上班吧。」
「謝謝。」
男人沒有回頭,扭頭大步離開。
方姒的眼淚再度涌出,看看手表已經九點十五分,早過了上班時間。想要厚著臉皮進去,又怕模樣難看,只得半捂著臉模索走至後面的梯間,一步一哭地走下十六樓,離開這幢和她八字不合,極度邪門的圖雅大廈。
紅著眼在街邊逛蕩了一陣了,腦子亂七八糟,心中越發揪痛。除了自責自怨,更是舍不得辛苦覓來的工作。過了一陣子,她終于鼓起勇氣打個電話給律師樓,說今天上午家里突然有事,下午才能正式上班。律師樓那邊倒也和氣,隨便詢問兩句就應允了。
☆☆☆
一眨眼,方姒已經工作二十多天。那個平白無故做了她債主的徐傲並沒有天天早午晚來電「問候」。方姒並不因此而高興,因為調查的結果和事實相距不遠,雖然這是她忍痛花了幾千元請私家偵探查證所得來的答案。
資料顯示徐傲是「安泰」證券行的黑馬經紀,行內人稱其「黑馬」,意指他眼光獨到,嗜好投資冷門股票攢取斑額利潤。他的名聲似乎不太好,素喜獨來獨往,在家作業,客戶更是龍蛇混雜,背景相當復雜。
她砸傷他時股價尚未 升,騙取動機並不成立,畢竟沒有人可能未卜先知。她也清楚記得當日微型電腦熒光屏上殘存的資料和交易時間,其股票價格在數分鐘後劇烈變異的確事實。
事已至此,捶胸頓足,痛哭流涕也無法改變事實,她只能認命。
與此同時,她終于知道徐傲為什麼會有「如意」律師事務所是「謀人寺」的認知——上司李揚律師是他自小認識的好友。徐傲經常來找他。
同事雪如說李揚是徐傲的客戶,她和很多同事曾經也是,不過這些年徐傲起落數次,諸如她們此類謹小慎微的客戶,便覺無法忍受。
方姒點頭嘆服——為人父母,竟然敢用一個「傲」字為兒子命名,果真很夠囂張。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必是底氣充足才會囂張得起來。這世道從來有失公平,同為人類,有的風調雨順,出門一趟會獲得無限機緣。有的倒霉落魄,躲在家里也會被微風掃落的瓦片無端砸死。
尚記得初初步出校門,她曾與六個室友到湖邊圍坐,興致勃勃討計劃論將來,六顆心簡單稚女敕,用青春的優勢與命運對峙,以為生命在手,前路任行。
半年內,五個同學終于覓得方向,兩個憑關系進了政府機構捧鐵飯碗,兩個嫁人吃長糧,一個到國外深造,另外一個不知憑借什麼能耐,數月便當上前任努力了五年之久才升任的旅游公司公關經理。
六個室友,五個豐富,只有她落魄至此,說將出去,不知會不會活活听大了她們的嘴巴。
☆☆☆
徐傲每來來找李揚,都會先經過她的座位,再朝左邊拐向李揚的辦公室。
他有一個奇怪的動作,總是在經過她的辦公桌時,弓起中指「啪」地彈在隔著她與同事小多的玻璃板上,進來時彈一下,離開時也是一下。
方姒是個要一心一意才能做事的人,他這麼彈出彈入,仿佛不斷提醒她欠他錢,而且很多很多。
她覺得屈辱,某些時候,很想站起來沖著他使勁一拍台,嘶聲大叫她會還他錢,惟一的要求就是他不可以再彈她前面的玻璃板。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錯在她,所以低聲下氣的只能是她。否則惹火了徐傲,要她連本帶利償還欠款豈不自找苦吃!現階段,還是能忍則忍,盡量不要和他有過多交集,以免他不時冒出一句「還我錢來」的說話。
☆☆☆
這天中午,同事們到外面吃午餐。方姒把帶回來的午餐拿到茶水間,用微波爐熱著,然後泡了菊花茶捧著坐在小桌上準備吃飯。
外面傳來鎖門聲,然後是陳律師和他的秘書兼女朋友逐漸遠去的聊天聲。
「親愛的,到銅鑼灣吃日本料理?」
「不,我想吃沙田的乳鴿。」
「要過海呢……」
「有問題嗎?」
「沒沒,你喜歡就好!」
方姒放慢咀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豬肉片炒菜心飯,隨即勺起一大團塞進嘴里,用力咀嚼幾下,一伸脖子,全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