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十五分,兩個人影在朦朧的晨霧之中閃出卓家大宅。大廳落地玻璃窗前,朱姨立身遙望,待他倆走出大門,才揚起衣袖輕輕抹了把眼淚。她一手帶大的女孩,終于有人認了,卓家快要嫁女了。
晨風輕送,略帶清涼。兩人手拖著手,愜意地漫步在種滿梧桐樹的人行道上。
寧聰解開大衣扣子,要為她披上,卓盈怕他也著涼了,硬是不肯。寧聰便干脆包粽子般把她圍著摟在懷中。久別的親昵,還是令卓盈忸怩不已,紅了好一會兒的臉。寧聰擁著她淡笑︰「你的情感表露總是輕淡優美,連臉紅都能紅得這麼漂亮。」
「你不是從不留意女孩的嗎?」
「不是不留意,而是不會刻意留意,除了你。」
「人家說你性子硬不會說好話,我怎麼就覺得你很油嘴。」卓盈瞅了他一眼。
「道理很簡單。」寧聰聳聳肩,「我的嘴只會因你而油。」
卓盈的臉又紅了,小臉輕縮在他臂間,小聲斥道︰「你的臉皮真厚!」
寧聰摟緊她,嘆息說︰「這些可是我的心里話啊!這幾年我四處追尋你的下落,心情其實很矛眉。一方面渴望能重遇你,另一方面又害伯你已經嫁人生子。現在看來,上天還是厚待我的,起碼令你在六年後,還喜歡著我……」說著說著,他突然頓住,直至卓盈听不到下文,抬頭觀察他的時候,才嘶啞著繼續說,「盈盈,我們結婚吧。」
卓盈驚愕,隨即愣望著他——他的眼內有著隱憂,是害怕有林賜這個強勁的對手,擔心兩人的情緣又陷入另一個僵局,還是憂慮多變的命數會再跟他們開一回玩笑?
不,不能這樣。她原諒他是一回事,談婚論嫁,又是另一回事。想當年,她就曾經在雨中,站在白沙村的牌坊前發誓,此生永遠不會再踏入這個牌坊之內!現在居然要當一個白沙村的媳婦?
「盈盈?」她飄忽的神色令寧聰焦急,他扶著她的雙肩繼續追問,「我們結婚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盈盈!」
「我、我覺得混亂……」她輕搖著腦袋,艱難地說,「我不知要……要怎麼說……」
「你點頭!你點頭就行!」寧聰扶著她的雙肩低叫,那種自我得近乎霸道的味道迅速充盈空間,「我寧聰此生只要你一個女人!無論你是孤女還是干金小姐!都是一樣!總之我要娶你!」
「但,但我永遠不會再踏足白沙村!不要面對你的家人!試問兒子娶媳婦能不讓父母知道嗎?」卓盈盯著他,幽幽地說,「是不可以的!我們勉強走在一起,只會讓你無親無友,這樣的夫妻不正常啊……」
「那就不回白沙村!」寧聰一臉緊繃,神色有點嚇人,「我在赤柱區買了別墅!我還在園子里種了芭蕉樹和鳳尾竹!那座房子是為你而買的!」
卓盈心里一激動,泫然欲泣︰「但我忘不了你們寧家的嫌貧愛富,忘不了珠姐欲除我而後快的口吻,忘不了工人和村民們蔑視的眼神,忘不了那個胖胖的女人拿著掃帚趕我的情景……」
「我知道,我全知道了!」寧聰心中又急又痛,也不理會擦身而過的晨運之人的側目,捉著她的肩頭吼叫起來,「所以像珠姐這麼自私的人即使再三求父母向我說情,我也不會讓她再替我工作!所以那個老板娘兩年前突發意外死掉了!你不要理別人怎麼看好不好!不要再活在別人的眼光中好不好!只要我們能夠再在一起,別人怎麼說就由他說去!
「不……不行……」卓盈搖著小臉,顫聲說,「我討厭那些人,我永遠不會再回白沙村!」
眼見卓盈哭泣,寧聰極度後悔自己剛才的暴躁,連忙把她摟入懷里。「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但我不想再因為任何外來原因失去你……」
「即使我不再踏足白沙村?」
「對!」
「即使我無法面對你的親人?」
「對!」
「即使……」
「別即使了!你不是那種自私淺薄的人,總之我听你的,什麼都听,只要你肯嫁給我!」
卓盈眨了眨眼楮,好一陣子才問︰「你真的什麼都听我?」
「你不會老士得叫我摘下天上的月亮吧?」
卓盈抽了抽鼻子,小聲說︰「你就是吃定我容易屈服,不是厲害角色……」
寧聰笑了,一把將她摟在懷里,低聲說︰「這就是你的可愛之處。盈盈,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啊……遲些再說吧……」
「理由?!」寧聰瞪著她。
「他們……」
「別再他們了!這回沒有人再能阻止我們!」寧聰迅速陰下臉來,「什麼人也不可以!我們現在就立即注冊,看他們怎麼說!」
「立、立即結?」卓盈嚇壞了,「爸爸和媽媽會被活活氣死!」
「你是嫌我配不起卓家小姐嗎?!」寧聰臉色越發鐵青。
卓盈連忙伸手捂著他的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種人……」
「那你干嘛不肯嫁我?」寧聰挺直腰身,右手「砰砰」拍了拍胸口,「六年前你一眼就相中了我,現在也一樣吧!」
卓盈又好氣又好笑,抬起小手輕捶了他的胸膛一下︰「你這人臉皮真厚!」
最听話最貼心的女兒居然一聲不吭地嫁掉了,這對卓家太太李月華來說,簡直有如晴天霹靂!她盯著羞答答地縮在沙發角的女兒,又睨一眼緊緊地捉著她的手,第一次見面就叫她「媽」的男人,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要知道,這已經不是是否般配的問題了,而是沒有把她、把整個卓家放在眼內的問題!
李月華坐在沙發上,冷冷地盯著女兒。「你、你應該不是想要活活氣死我吧。」她李月華可是名媛淑女,臉紅耳赤地叫罵是不可能的,但一雙幾欲殺人于無形的美目,卻是能把眼前的人活活凍成冰條的。
與此同時,她更高姿態地正襟而坐,兩手平放膝前,甚至連去望一下那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自稱是她女婿的人,都覺得沒有必要。
「你這麼驚訝干嘛?」此時此際,幸好有早一步得悉事情真相的朱姨坐在卓太太身邊,努力為卓二小姐做著說客,「他們兩個六年前就戀上了哪,後來因誤會分手,既然都分了,自然就不會和人家說開了,可是後來又踫面了,發覺大家這六年都牽掛對方,不就走在一塊兒了嘛。這事就是一加二這麼簡單!」
「既然這樣,可以事前和我說清楚,沒必要私自登記結婚!」李月華冷眼瞅著一聲不響的女兒,再度說出最令兒女駁斥不得的話,「我生你養你,卻得不到半點的尊重,反而討來一肚子的氣!我們卓家有頭有臉,發生這樣的事,叫我這個當媽的臉往哪里放。」
「哎喲,別氣別氣,女人氣就容易長皺紋!」朱姨柔著聲,一下一下地替她順著背,半晌,又遞了個眼色給卓盈,叫她到廚房倒茶給媽順一順氣去。卓盈立即醒悟,連忙拉著寧聰縮進廚房。
「我能不氣嗎?!她是我懷胎十月千辛萬苦生出來的,結婚是人生大事,哪能不和父母商量!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自尊自愛!想當年她爸爸向我求婚,足送了一車子玫瑰花,我才勉強應承!」
朱姨想笑,後來那車子的玫瑰花,就種在園子西邊的角落了,所以,她這當岳母的,其實早早就教訓了寧聰那小子,把他刺得「哎喲」直叫。
「你還笑!」李月華眼眶一紅,「兩個孩子都在氣我!我苦口婆心叫阿冶別娶那個陶陶,他硬要娶,現在盈盈又是這樣!他們根本沒把我這個媽媽放在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