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
手機鈴聲響起,那是一首和弦音樂《藍色的郁金香》。卓盈喜歡藍色,不喜歡郁金香,但它們的名字拼湊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就有了一些能夠吸引她的味道。
窩在床頭看書的卓盈拿起手機一看,腰身立即挺起。屏幕顯示的那一串已來電數次,卻未被她接听過的電話號碼——那是寧聰的電話號碼。
她深吸一口氣,略顯慌亂地關上了手機,擱在床頭櫃上。身子慢慢倒在枕間,心跳仍然過急,渾身上下微微泛出了冷汗。
加上這次,已經是他第十六次打來電話。除了必然的驚擾和困惑,她也徹底明白,這世界最討厭的不是對女人死纏爛打的男人,而是當初決絕拋棄,現在又在舊愛面前晃蕩,裝出滿臉悔不當初的男人。
或許,她是竊喜的。那天的她居然有所預知地刻意打扮,比平日更顯明艷照人,以致寧聰眼內有驚艷的神色!
書中劇里,總說舊戀人重遇街頭,男的發現舊人美艷如昔,會悔不當初。若對方灰頭土臉,會無恥地覺得僥幸月兌難。真想不到,當日坦蕩的寧聰,居然也是此般淺薄。他不嫌羞恥,她都替他臉紅!
院子里響起車聲,卓盈散亂的思緒終于被扯了回來。
「盈盈,盈盈……」朱姨尖利的嗓門由遠至近,終至破門而入。
卓盈皺了皺眉頭,心中因為寧聰的來電感覺慌亂,卻奇怪地不想被別人打斷思緒,便把身子扭向另一邊裝睡。
朱姨一路殺至,然後用手掌輕拍了一下她的,「你這難侍候的孩子!下班後老是躲在房里,害得我這老太婆想和你說幾句閑話兒都艱難。」
「我、我在看書嘛。」卓盈揭起被子,朝朱姨眨了眨眼楮。
「老是文文靜靜地看書有什麼好,太文靜可不是好事,容易被人欺負!」
卓盈驀覺心腔微一扯痛,沒做聲。
「你別不相信!單是和人家爭執這回事,明是你有道理也能給人家生生壓了下去!」朱姨到梳妝台拿了梳子,過來扯她坐起來,把她一頭長長的黑發全攏在背後。
卓盈越發覺得刺耳,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幽幽地說︰吵嘴爭執,確實能張聲勢,尤其是女人與女人之間。
有些道理,不悟比悟了要好。她悟了,所以就不快樂了。
「又發呆了?!」朱姨俯下臉望了望她,搖頭說︰「你這孩子干什麼哪,這幾天總這樣神不守舍的。是不是病了?」她用手背按了按卓盈的額角,「沒事哪——」
「我沒事。」卓盈努力朝她一笑,右手繞向後面拉住仍按著她額角的手,「好朱姨,我真的沒事,壯得每餐可以連掃兩碗米飯。」
「既然有那麼好的胃口了,干嗎還和媽媽賭氣呢?」朱姨順勢坐在她身邊,兩手左右擺著說話︰「她替你安排約會是為你好!而且那個安行你也認識哪,就順著媽媽意,四處逛逛去嘛。」
這個安行是母親朋友的兒子,三十歲的人,相貌長得不壞,家里開了一家中型時裝公司,算是個身家清白的人。她母親李月華喜歡得不得了,說她性子靜,若丈夫太有錢會管不住,找個老老實實,又不至于餓壞肚子的最是合適。
「我不是不想去。」卓盈一皺眉頭,「但總得先約個時間吧,哪能問都不問我一聲就應承了人家?!」
「你每晚都閑在家里哪。」朱姨睨著她。
「閑著也不一定要外出……」
「不外出能找得了老公?!從天上掉下個男人給你?!」
卓盈听得郁悶。
朱姨見她默不作聲的,便又說︰「你天天上班下班兩點一線地來回跑,明明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卻不逛街,不跳舞,飯也不和朋友多吃一頓,越年長越顯靜!難道以後不嫁人嗎?」
卓盈緩緩垂下小臉,沒再說話。她心中也確實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加上經歷寧聰事件的刻骨教訓,早已心力交瘁,若真要嫁人,還談何你情我意?
你愛我的時候,不用說愛我。你不愛我的時候,也不必說出來。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卻深深刻印在卓盈的腦海。她是如此地相信,愛情只是一種感覺。它不會公平,更不會隨機而生。有的話,未必樂上一輩子。沒的話,也沒有誰會過不下去。
終于懂了,于是努力地心如止水地過著日子,開始接受母親為她安排的約會。一切都很平靜的樣子。就這樣過一輩子吧。她想。
然後,卻與寧聰踫面街頭。
正確來說,那里不是街頭,是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她和他,就在一抬眼之間,四目交投,訝然踫面在走廊洗手間的門前。
他斜斜倚在對面牆壁,兩手橫抱胸前,一動不動地緊盯著她。除了一雙全然看不出內中有任何情緒的眸子,余下的,便是剛硬得駭人的臉色和緊抿的嘴唇!
卓盈當即呆若木雞,這個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被她在夢中以各種方式羞辱過無數次的男人,就這樣突然地出現在她的面前!而最令她心痛的是,他臉色紅潤,風采依然。看來,這六年里他過得很好,比當年更好,甚至好上百倍千倍!
幸好,這一刻的寧聰,臂間沒有挽著那個在那場愛情游戲之中,贏得漂亮干脆的女人。而她自己,卻一身素白淡裝,頸間,飄著一條紫色碎花的絲巾,優雅而不失高貴。然後,在當日那個不要她的男人的面前,用更顯美態的姿態走過。只為,要掙回一點虛薄的面子。
卻沒有人知道,由起步至拐彎那十數步距離,她全身冷汗微出,手腳虛軟。剛拐過另一邊的走廊,她的腦中立即像失去控制般瘋狂地猜想,寧聰會否立即上前追她,那怕是招呼一聲,當然,她更渴望的是,他和她說對不起……
步入辦公室了,她背後沒有任何聲響出現,沒有。但她就得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直至她拐彎之前,沒有移開過……
她開始覺得恍惚,沒有心情干活。每晚睡在床上,她的腦子便會瘋狂地回想那天僅僅兩分鐘的踫面。再一點一滴地回想自己那天的打扮,氣色以及皮膚狀況是否有不完美的地方。然後以多種角度,考慮那一刻的寧聰,有什麼樣的想法……
亦痴?亦傻?抑或無聊至極?或許吧。但女人有時就是要求那麼一點點的虛榮,明知淺薄,還是需要。
餅後,卓盈不動聲色地詢問同事思思,十六號那天公司來的是什麼客人,當然要搭上訂了什麼貨之類的問題,這才不至被人懷疑了去。
答案非常清晰明確。寧聰是委托她在職的「天賜」貿易公司向日本訂造數條食品生產線,那天他有事到香港,便順帶到「天賜」簽署合同。
卓盈的心驀然刺痛!借助那個女人的勢力,他終于熬出頭來了。現代人說夫憑妻貴是吃軟飯的表現,這話雖然難听,卻自有女人天天倒貼。能干的男人,會把「吃」的過程縮至最短,臉皮厚的,樂得搖晃著膝蓋兒吃一輩子的軟飯……
寧聰當然是前者,所以現在的他就能夠憑借實力買下數條生產線,建立自己的事業。
雖然,內中犧牲了她……
六年前,她二十歲,像一朵含苞帶露的水蓮,還是個在校的大學生。
那年的夏天暑假,她禁不住最深交的同學阮玫對十里蓮塘,碧底紅花的極盡所能的引誘性言辭,漸漸萌生一股「要到白沙村看看」的念頭。
當她猶豫之際,阮玫又晃著小腦袋說,農村的食物非比尋常,瓜菜是清香的,鯽魚是鮮美的,豬肉是甘甜的,連喝的水都格外清涼。還有遍地都是野菇的鳳尾竹林,大大的竹筍,好吃得讓人停不了嘴的蓮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