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言,記著穿那條無袖的粉紅色裙子——」媽媽使著力在門外叫。
「我最不喜歡粉紅色……」安言嘀咕了一句,慢吞吞地拉開衣櫃門,在里面撩撥了好一會兒還是空著手。
其實她一眼就能把目標物找出來,因為整個衣櫃幾乎都是素淡的顏色,只有那條像桃花瓣一樣嬌艷的修腰長裙似是萬白叢中一點紅。
在衣櫃前站了好一會兒,安言還是將那件粉紅色的裙子拿出來穿上。望向穿衣鏡,輕輕張開兩手,定在自己的身側,再把眼楮睜得大大的,鏡中便是一個穿著粉紅色衣裳的芭比女圭女圭。是那種可以被主人任意拆下四肢,或者重新裝配的玩具公仔。
手緩緩垂下,她默默地坐在梳妝台前,為潔白的肌膚點上淡淡的胭脂。
媽媽又在門外叫了︰「小言,快啦,你哥等得不耐煩了,在說我們礙著他與同學聚會。」
「嗯……快好了……」安言輕應了一聲,正在掃著腮紅的動作突然停止了。她一轉眼珠,從化妝盒中抽出一張化妝紙,朝已經淡紅的臉蛋上橫向一抹……
今晚,她即將要面對一個媽媽安排的相親約會。這個時候的她,只是一顆棋子,無論漆成什麼樣的顏色,仍然不能月兌離它是一顆棋子的事實。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從家里到位于銅鑼灣的麗澄酒店要半個小時的車程。安言坐在車廂里,用慣常的沉默排斥著即將來臨的約會。然而,在別人的眼中,她的沉默只是習慣,沒有人會因此而感覺不自在。
周六的馬路上人來人往,窗外的霓虹燈閃爍而過,被車子拉扯成抽象畫家筆下的彩帶,奇異地重疊著……
她看見路的護欄內有一間酒樓的正面懸著大得嚇人的月餅廣告。嫦娥、玉免外加五彩繽紛的鮮花。嫦娥仙子朱釵環綴,一身紅紅綠綠,看得人直皺眉頭。七彩繽紛的,居然是讓人煩躁的效果,弄不懂制造它的人,為何就沒有這樣的感覺。
「一會兒哪,記得要叫人,每個都要叫,別又淨是安安靜靜地垂著腦袋兒,適當的時候要綻個微笑,說上幾句話,知道嗎?」安媽媽在旁邊輕聲叮囑女兒,眉眼間,難掩絲絲期待的興奮。
安言點頭,安媽媽微笑著伸出左手,用食指輕輕挑起女兒左鬢一絲調皮的黑發,細心地挽于耳後,「你是我生的,也只有我最清楚你的品性……」她輕輕湊近女兒耳邊,「誰娶著你,是他的福氣——」
安言努力淺笑,她知道自己是生性沉默、性格乏味的人,並不能時時說些美妙而靈動的話。媽這樣說,只是覺得一個不會輕易制造麻煩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孩子。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可以非常高興地去接受這一場莫名其妙的相親約會,即使她正無可奈可地履行著。
斑興與否是自己的感覺,是自由的。她會來,只為要對那些她愛的人負責,比如媽媽、爸爸、哥哥。既然參加這樣的相親能令他們安心,她去就是。
踏入麗澄酒店,步入極具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大堂,迎面而來的便是一堵古色古香,雕著紅樓十二金釵的大型梨木雕刻牆壁。兩人轉向左邊走廊,進入電梯,直達十八樓的翠雲閣。
步入精致的廂房大門,媽媽走在前面,她跟隨在後。小巧的廂房里,彌散著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香味,是薰衣草的味道。她輕輕地皺了皺眉頭——她從不抹香水的。
輕縮了縮鼻子,一眼瞄見掛在廂房正中的東晉畫家顧愷之的《洛神圖》,當然是臨摹本。畫得還不錯呢,安言心里說。
廂房左側,擺著一座漆木屏風,雕著一色的梅蘭菊竹圖騰。疏闊的屏風蓬隙間,她感覺有數束視線盯過來,盯得她實在無法置之不顧。安言輕一皺眉,從洛神身上收回視線,然後非常禮貌地半垂著眼楮,隨母親緩緩轉過屏風,去接觸那數束似乎很尖利的視線。
「安太太——來啦來啦,快,過來坐……」一個穿著暗色紅花衣裳的中年婦女立即站起身子,眼楮猛瞄著安言,笑得什麼似的走過來,「這位一定是安小姐啦!快,快過來坐,我為你們介紹!」她一邊說,一邊拉著安媽媽的手,另一只手似乎想拉著她。
安言沒有伸出手,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女人也不介意,依然頂著笑成一團的臉,把二人張羅到寬闊的十二座大圓桌邊坐下。
侍應上前,為新到的二人添了茶位,斟了香茶,略一欠身,輕輕退了出去。
「平姨總是笑容滿面的樣子,見了你就開心起來了。」安媽媽自不是省油的燈,客套之時,早已覷見座中惟一的年輕男子相貌堂堂了,心情立即好起來。
「來,我介紹,這是杜太太,這是她兒子杜淮……」平姨見著兩個年輕人都好眉好相的,越發笑得起勁,似乎那一大封媒人利是就快可以袋袋平安了。
安言依然半垂著眼楮。剛才進來時,她只瞄見兩個人,一個是中老年的女人,一個是年輕的男人,男人?
對了,今天的男主角應該是位年輕的男人。
「這是安太太,這是她女兒,安……」
「叫安言!」安媽媽笑著接上口,「她這名字好記,她爸爸本來要改安然的,後來說那然字下面燒著烘烘烈火呢,怕她受不了,干脆就改這個了。」
「真的很斯文很秀氣,和名字非常相襯呢。」杜太太一直盯著安言,嘴角含笑說。她長得眉眼闊落,圓圓胖胖的,似乎是個敦厚之人。
「嗯,別的不敢說,單就這個我可是承認的,我這女兒從小就斯文听話,學習成績也是頂尖兒。」安媽媽硬起脖子笑著對杜太太點了點頭,很有點保證的樣子。
「看得出來看得出來……」杜太太連忙點頭,一雙眼楮滿盈笑意地看著過來,似乎真的非常喜歡她。
「姓安名言,不錯的名宇。」一把渾厚好听的男音響起。
安言知道這個說話的男人就是今晚的男主角。她抬起眼楮微笑著向說話的人致謝,也適當地把握時間,用一個女性的眼光打量面前的男人。
一頭略長的黑發,有點微卷,不知是天生的還是人工的,她分不出來,也沒多加留意;眼楮略顯細長,內中其實是帶著笑意的,卻又讓人感覺有著洞悉世情的精明,滲著散漫的犀利;非常挺直的鼻梁和頜下透出的淡淡的須青,似乎已經用另一個方式告訴安言,這個男人
有一股不羈的野性,他會排斥平淡的生活,他不會以結婚為相親的目的。
安言不是一個跟著感覺走的人,卻不得不因為眼前的一切而感覺奇怪——外在條件如此優越的男人,何必相親?
同樣,杜淮也一邊吃著茶點,喝著香茶,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小女子——五官不算出眾,杏尖的臉型,小巧的鼻子,皮膚非常潔白。整體外形干淨清秀,
聲線文靜輕柔,似乎讓人立即確定她就是那種喜歡編織浪漫情夢,卻又不敢輕易沖破規範的乖乖型女孩。
整張小臉上,惟一可以令他覺得略為吸引的地方,是她有兩扇非常美麗的睫毛。在她輕垂眼楮的時候,會有一份獨特而安靜的韻味。這好像是她慣常的動作,因為從她剛進入廂房至現在,就經常不自覺地垂下眼簾。
姿態沒有造作,也沒有要細細審閱他的行為舉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