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金光中飄飛著春雨,有位身穿水綠舞衫的少女正在湖畔舞劍,她的身段窈窕婀娜,舞姿靈俏妙麗。驀然,一只異常高大的黑馬朝她奔踏過來——
「好,我告訴你……」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宋•李清照
第六章
「虞姬,楚漢之爭的第四年年底,也就是我三十歲生日的那年年底,劉邦派遣使者來向我求和,我原想一舉殲滅劉邦,因此並沒有答應。不久,劉邦又派人求和,這一次,我心軟了。天下動蕩數年,百姓士卒苦不堪言,我不忍心讓他們繼續受苦,因此只好答應和解。楚漢兩國締約平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的土地為漢地,鴻溝以東為楚地。
締約之後,我釋放了劉邦的父母及妻子,即刻引兵東歸,準備回楚國。我以為天下自此太平,人人都能和樂度日,孰知,劉邦那個無恥的家伙竟然背約追擊楚軍。哼,楚軍雖已疲憊,仍是驍勇善戰的好男兒,漢軍被我軍打得落花流水,劉邦倉皇躲藏。這時,張良以封地封王為餌,計誘韓信、彭越出兵助漢,數十萬大軍共圍楚軍于垓下,當時楚軍只有十萬,兵少食絕,我陷入生平第一次苦戰,虞姬,我是個器宇蓋世、力能拔山的英雄,怎知,我竟然會讓瘦弱如女子的張良給耍了,張良……我永遠都忘不了那非常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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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冷月西斜,除了守夜的士卒外,疲累困頓的楚軍都已入睡,天地間寂靜無聲。
冷風自縫隙吹入項王的大營,昏黃的燈花被北風吹得瑟瑟抖動。
和衣躺在軍案後方的項羽動了動,寒意吹在他長滿胡髭的臉孔,熟睡中的他,下意識摟緊蜷縮在他懷里的虞姬,生怕她會著涼。
北風呼嘯,新的一年又來臨了,然而,戰況愈來愈不利,被數十萬大軍圍困于垓下的西楚霸五坐不安席、睡不安枕,虞姬毫無怨言地陪在他身旁,他睡在軍案後,她就睡在他懷里,兩人緊緊相依,絕不分離。
驀然,靜夜里傳來一陣陣情感豐沛的歌聲。
項羽異于常人的耳力發揮了作用,他房子一抖,猛然驚醒過來。
虞姬也跟著醒了過來。
如潮的歌聲自四面八方涌來。熟悉的曲調,純摯的情思,這是他們耳熟能詳的楚歌。
項羽和虞姬互看一眼,兩人都納悶地斂眉。
「奇怪?弟兄們怎麼半夜里起來唱歌?」項羽霍然站了起來。
楚歌催人思鄉,他的心頭又煩又亂。
他大步邁向營外,虞姬也跟了出去。
放眼一望,項羽的心冷了。
井然有序的營帳安安靜靜排列在墨黑的夜色中,一彎新月在風中發出幽冷的銀光。如潮的楚歌自楚營外圍傳了進來,一波接著一波,宛如洶涌不絕的潮水。
「虞姬!」項羽大呼一聲,驚慌佔據了他的眼眸,粗嗄的聲音微微顫抖。「歌聲是從漢營傳來的……」
「項……」虞姬倉皇地執住項羽的手,明媚動人的臉龐凝滿焦灼。
認識項郎已有十三年,這還是他首次露出如此驚慌的神情,難道……她的心陡然一沉,直直沉到谷底。
項王的吼聲驚醒沉睡的將領及士卒,一群親信匆忙趕至。
項羽看著同生共死的弟兄,一股深沉的悲惻自他心坎里泛濫到全身。
「難道漢軍已經攻掠楚地?否則,漢軍營中怎會有這麼多楚人?」項羽用手捶打自己的胸膛,砰砰的聲猶如山川崩裂,痛徹肺腑的吼聲穿越天際,轟隆轟隆回響在淒冷肅穆的楚營地。
將領與士卒面面相覷,惶然得說不出話來,
項王是楚人心中的強者,是楚國男兒唯一的表率,他從不屈服、從不退卻,他是強而有力的神如今乍然見到他脆弱的一面,每個人都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英雄末路,情何以堪?
虞姬紅著眼眶,靜靜佇立在項羽身旁。,
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項才三十一歲……
「漢軍攻掠楚地了,啊,哈——」項羽仰天長嘯,哭笑難分地咧著嘴,「沒想到,沒想到我項羽竟然會敗在劉邦的手中,哈——」
他高大的身影顛晃了一下。
「項郎。」虞姬連忙摟住他的腰,她的心痛得猶如萬針穿刺。
溫熱的雙臂喚回兒欲發狂的項羽,他低頭一看,崩散的魂魄重新聚回。
是虞姬……他的妻子虞姬。他伸手握住虞姬的腰。
「虞姬,你怎麼會瘦成這樣?」項羽驚問。
天啊,虞姬的腰竟然瘦得不盈一握。
虞姬抿唇苦笑,泛著淚光的眸子綻著晶光。
都什麼時候了,項郎還顧念她的身子。唉!今生有他深愛如此,夫復何求?
她把臉孔偎在他粗厚如樹枝的手臂,她這一生早就是他的了,無論是生是死,她都要與他同在。
「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項羽沉痛地搖頭,愧疚與自責鞭笞著他的心。「我曾在你父母的墓前立下血誓,說我會好好照顧你,但是這八年來,我卻讓你隨我四處奔波,吃盡苦頭,虞姬,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死去的父母。」
「不,項郎,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虞姬伸手捂住他的嘴。「能陪在你身旁,是我莫大的幸福,項郎,別再自責了,我听了好心痛。」
項羽不再說話,他擁著虞姬,步履蹣跚地步入營帳內。眾人也隨之進帳。
項羽環視人群,好像在找什麼人。「亞父呢?亞父怎麼不在這兒?」他突然問,
眾人大驚,人人憂愁滿臉。
「大王,範增將軍早就死了。」鐘離昧跪倒在軍案前面,
「亞父死了?」項羽一愣,游移的目光逐漸轉亮。噢,對了,當年他中了劉邦的離間計,對亞父起了疑心,亞父一怒之下告老還鄉,病死在回鄉的途中。
「亞文死了,龍且也戰死了,」項羽的臉色蒙上陰郁、他又望向眾人。「虞琦呢?他去哪里了?」
「大王,江東候奉你之命,駐守在彭城,保衛國都、」鐘離昧答道。
虞姬正在為項羽斟酒,她的手抖了一下,幾滴酒液滴落到案上。
漢軍已攻掠楚地、哥哥、女乃娘、芳菱此刻不如是生是死?
她偏過臉去,不讓眾人看見她眼中的淚光。
「哦。」項羽恍然明白,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定在鐘離昧的臉上、「鐘離昧,你為何還在這里?」他又問了一個令人措手不及的問題。
眾人偷偷互瞄,憂愁的眼光飄來飄去。
西楚霸王不行了!他們心目中的強者倒下來了。
虞姬把酒遞到項羽面前,她咬緊唇瓣,不讓淚水掉下來。
別人不懂,她懂。她知道她的項郎在想什麼。
「大王,臣不明白。」鐘離昧跪爬到項羽身畔。
項羽的重瞳大眸閃動著異常璀璨的光芒,鐘離昧靠近一看,才知道那晶亮竟是淚水。鐘離昧鼻頭一酸,眼眶不禁紅了。
「我也曾經懷疑過你的忠心,你為什麼不像亞父一樣棄我而去?」項羽的聲音仿佛來自幽冥,虛渺不實。
「臣知道大王是中了劉邦的詭計,才會轉而懷疑臣。臣不走,臣永遠都不會離開大王。」鐘離伏在項羽的腳旁哭了起來。
眾人的眼眶全紅了。
項羽撫撫鐘離昧的肩膀。「你從抗秦開始,就忠心耿耿地追隨我,我竟然還受人挑撥,懷疑你的忠誠……」他搖搖頭,傷感地頓住話。
鐘離昧哭得益發傷心。項羽的撫觸令他想起八年前的往事,那時剛剛起兵抗秦,他不幸染上重病。年輕飛揚的項羽到營帳內探望他,見他枯瘦如柴,竟然忍不住涕淚滿臉,而且還親自喂他吃藥。當時他就許下決心,他這一主要完全奉獻給這個英勇不凡、至情至性的男子,無論如何絕不變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