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翠樓雇用的三名保鑣一出來,剛照面,就被文轕帶來的那二名保鑣打得鼻青臉腫,不支倒地。
迎翠樓的大廳登時雞飛狗跳,陷入了人人走避的一片紊亂,還不時夾雜著女人尖叫的聲音。
就在文轕得意洋洋地率領著那二名保鑣「過關斬將」,大搖大擺地步上台階,準備上樓直闖媚香轕之際,嗖的一聲,三支牙箸急馳而來,精確無比地射中了他們三人腳上的環跳穴,只听踫踫踫三響,文轕和他的二名保鑣已霍然倒地,摔了個狗吃屎。
出手解危的人,正是那名身背七弦琴的年輕人冷墨。
胡嬤嬤驚魂甫定,趕忙移步走到冷墨面前,笑意不住地打躬做揖,千恩萬謝,熱絡的態度,和先前比較,簡直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冷墨端著酒杯輕掬了一大口,仍是一副落拓不羈的神態。「胡嬤嬤不必客氣,誰教那三個不帶眼的痞子擾了我喝酒的雅興!」他冷眼一瞥,發現神情懊喪的文轕,正低著頭躡手躡足地隨著他的保鑣準備開溜。
他撇了撇唇,放下酒杯,輕輕一個轉旋,便如鬼魅般地閃到了文轕主僕面前。
「你們動手打人,又砸了人家的桌椅,嚇跑了一些客倌,毫無任何表示,就準備溜之大吉?如此惡劣卑下的行徑只怕不妥,亦難平眾怒吧!」他雙手環抱,懶洋洋地譏笑道。
文轕自知惹不起眼前這個嘻皮笑臉的扎手貨,只好按捺住心中的驚恐和疑懼,乖乖從懷抽中掏了一張面額可觀的銀票,做為賠償。
「這樣總可以了吧!」他憋著氣,悶聲問道。
冷墨輕瞄了那名坐在牆角專心喝酒的青袍老者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詭譎的光芒,又重新把目光鎖回到忐忑不安的文轕身上。「很多事情,不是用錢便可以解決的,你既然來了,就坐下喝二盅酒再走,這迎翠樓的女兒紅稱得上是人間佳釀,你便喝喝酒,壓壓驚再走吧!」
「我又不是來窯子喝酒的!我……」文轕沒好氣的沖口而出,隨即又在冷墨似笑非笑的注目下,改弦易轍地應和著,「既然大爺好意推薦,我就……坐下來喝它個三五盅,呃……不醉不歸!」說罷,他和那二名垂頭喪氣的保鑣已忙不迭地倉皇就座,硬著頭皮捧著女兒紅,豪飲給冷墨看。
冷墨滿意地點點頭,正待一臉笑謔地重新回坐,巧兒已輕盈走向前,微微襝衽,「公子,我家小姐有請,勞駕你上媚香閣一會!」
冷墨眼楮一亮,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臨行前,還不忘促狹地轉過臉,朝文轕揚揚濃眉,亦真亦假地挖苦道︰
「文公子,謝謝你的‘幫忙’,讓我不必吟詩,不必作對,直接便可上樓面會嬌娥,哈哈哈!」他仰首朗聲而笑,笑得既戲謔又得意。「今天真是我冷墨的幸運日,稱得上是艷福不淺啊!」
他那狂放自得的神采,清亮飛揚的笑聲,宛如二個狠厲辛辣的耳光子,摑得文轕顏面無光,不勝火惱,卻又毫無反撲的能力,只能干坐在一旁,牢牢握緊了拳頭,一臉無奈地暗自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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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墨神辨煥發,步履輕快地隨著巧兒上了媚香閣。
撥開珠簾,他大步邁了進去,一個窈窕縴細的身影倚窗而立。听見珠簾忽拉拉的聲響,伊人驀然回眸,一張令人驚艷的絕世花容,俏生生地落入了冷墨屏息凝神的注目中。
冷墨不敢置信地貶了一下眼楮,細細打量著彭襄妤那令人目眩神移,幾疑是夢的美麗與風華。
目若秋水,眉黛含煙的她,穿著一件絳紫色的綢衫,下系淡藕色的羅裙,膚如凝脂,暗袖盈香,體態輕盈,有如芙蓉出水,帶著三分的柔艷,更似芝蘭吐芳,透著七分的雅潔。
靜似芳樹,動若清風,一顰一笑,顧盼之間,流轉著無限的風情。
好個冰肌玉骨,國色天香的絕世佳人!冷墨心中暗自喝采,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懾定心神,露出了比較自然的態度,朝彭襄妤抱拳一揖,「在下冷墨,久聞姑娘才情詠絮,品貌無雙,今夜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彭襄妤香腮微暈地盈盈一福,「公子謬贊了,賤妾才疏學淺,蒲柳之姿,實擔之不起,還請公子上座,讓賤妾款待,以謝您解危之恩!」
冷墨也沒跟她客套,落落大方地撩起長衫,灑然入座。
巧兒奉上茶水、佳釀,便輕巧巧地退了出去。
彭襄妤手執玉壺冰酒,斟上一杯,巧笑倩兮地遞給了冷墨。「多謝公子仗義相助,免去了賤妾的紛擾,謹以薄酒一杯,聊表感謝之意!」
冷墨豪邁灑落地接過酒杯,仰首飲盡,「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請姑娘不用公子長,公子短的謝個不停!」他一臉嘲讀的指著自己,「冷某不過是個衣衫粗鄙,模樣落拓的風塵野人,三分不像俠客,七分不像儒士,這公子二字實當之有愧啊!」
彭襄妤盈盈一笑,「冷公子客謙了。」
冷墨搖搖頭,似假還真地笑了笑,「我這個人行事一向大刺刺的,從不識客謙二字為何物,請姑娘莫要文謅謅地,弄得冷某備感拘束,如坐針氈!」
彭襄妤見他言談灑落詼諧,趣意橫生,不覺莞爾,笑得更加風姿嫵媚了。「那依你之見,賤妾當如何稱呼你方為適切?」
冷墨正經八百地思索了一下,「依我之見,咱們各退一步,莫要拘禮牽俗,你自稱小妹,我自稱大哥,咱們兄妹相稱,豈不是更為自然親切!」
彭襄妤星眸含笑地點點頭,「蒙冷大哥不棄,小妹欣然接受。」
冷墨雙眼亮熠熠地咧嘴一笑,「難得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肯叫我一聲哥哥,冷某開心之余,不覺手癢難搔,想彈支曲兒獻給彭妹妹听,不知彭妹妹意下如何?」
彭襄妤神情錯愕,不由暗暗稱奇,素來只有她彈琴獻藝娛樂別人,沒想到今晚這位渾身飄泊,意態落拓,談笑風生的冷姓青年,竟是個作風出人意表的怪杰,上青樓只為喝酒,見了人人難得一見的花魁,沒有親匿狎弄之心,也沒有風花雪月的措舉,反倒和她說說笑笑,稱兄道妹,甚至倒過來要為她彈曲獻藝,這人的行事作風,還真是怪異得令人瞠目結舌,驚詫不已,不知他葫蘆崟到底賣什麼膏藥?
盡避心里疑雲暗生,彭襄妤還是擺出了主隨客便的笑顏,輕柔婉約的笑道︰
「難得冷大哥有此閑情雅興,小妹不勝驚喜,自當洗耳恭听!」
冷墨神色自若地揚揚眉,取了背在背上的七弦琴,放在幾案上,調了調弦,輕撫慢攏,彈起了《鳳求凰》的樂曲。
琴音起伏回蕩,清雅柔和,婉轉優芙,飄送著思慕之情,繾綣之意,听得彭襄妤面泛紅霞,既羞又窘,既驚又怯,實不知冷墨為何要彈這支曲子來撩撥她,乃至戲弄她?
蓄意唐突佳人的冷墨,一邊彈,一邊還不忘偷偷觀察著神色窘然的彭襄妤,性格剛毅的臉上不時掠過陣陣微妙而狡黠的笑意。
好不容易,琴聲終于歇止了,而听得心如狂雨敲窗,臉似五月檔火的彭襄妤,竟成了一尊螓首低垂,不知所雲亦不知所措的美人石。
冷墨抿抿嘴角,強忍著胸中氾濫的笑意,故作鎮定地清清喉嚨,一本正經地問道︰
「不知彭妹妹認為愚兄彈得如何?」
彭襄妤心頭一陣慌亂,臉上的紅暈沒來由地加深了幾分。「呃……冷大哥琴藝精湛,指法……純熟,小妹……自嘆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