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細咀嚼著曲辭中「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這二句詞的涵意,不覺思潮迭起,芳心如麻。
長相思,摧心肝!對于咫尺天涯,有情還似無情的吹簫郎,患得患失的彭襄妤,深陷于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情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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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真是菩薩顯靈,抑或是真有那位不知名的貴客暗中相助,總之,迎翠樓又恢復了昔日絲竹紛陳,笙歌裊裊,情影翩翮,賓主盡歡的局面。
胡嬤嬤更是樂得一掃過去幾日的陰霾,鎮日春風滿面,笑語如珠,眼楮都變成了二條線。
少了那些粗魯蠻橫,斯文掃地的惡客,迎翠樓內盡是一片杯光交錯,打情罵俏的聲浪。
自信霉運已過,穢氣殆盡的胡嬤嬤,才喜笑顏開地招呼完一位剛上門的熱客,不料,又踫上了一位素昧平生、稀奇古怪的客倌。
這位體型小巧清瘦,身著淡綠香錦袍的少年書生,一入門,便單刀直人地點名要見花魁彭襄妤,胡嬤嬤沒輒,只好公事公辦,要巧兒拿出彭襄妤事先出好的對子,讓他試試。
那名生得眉清目秀、又帶點慧黠之氣的少年書生接過絹紙,搖頭晃腦了好一會,方才提筆揮毫,從容對答。
巧兒接過絹紙,攤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在作答的空白處,畫上一只小鳥,一只展開翅膀,靈動活潑的麻雀。
她沒好氣的睜大了一雙杏眼,「這位公子,你是存心找碴?還是尋咱們開心的?就算你胸無點墨,目不識丁,答不上對子,也不必這般惡作劇地戲耍人啊!」
少年書生聞言,輕搖折扇,嘻嘻一笑,「這位姊姊別氣惱,小生絕無戲弄你們的意思,勞煩你把絹紙交給彭姑娘過目,我想……」他胸有成竹的揚揚眉,「她會見我的!」
巧兒聳聳鼻子,冷笑了一聲,「你甭做春秋大夢了,我們小姐要會的是才高八斗,胸羅萬卷書的俊秀人物,你這點斤兩,想上媚香閣,不啻是野人獻曝,自取其辱!」
少年書生听了,不但不以為忤,反倒眯起眼,對疾言厲色的巧兒擺出了風流小生的嘴臉。「這位姊姊的嘴真利,你罵人的模樣煞是好看,宛如一朵帶刺的野玫瑰,又悄又潑辣,嘖嘖嘖,直看得小生我心跳加雷,口水直流啊!」說著,還故作饞涎地將手中的折扇一合,輕浮地撩了巧兒的下巴一下。
巧兒滿懷羞惱地漲紅了臉,她怒不可遏的瞪著貧嘴薄舌,笑容狡黠的少年書生。「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出言不遜,行止不端地吃我豆腐!」
少年書生嘻皮笑臉地再度揮揮折扇,「姊姊若怕我吃豆腐,就不要再刻意刁難,趕緊拿著絹紙交差,否則……」他一臉精怪地撇撇嘴,「我見不到襄妤姑娘,心中氣惱,只好退而求其次,讓你李代桃僵,陪我溫存旖旎,共度春宵了。」
「你……好無恥!」巧兒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不由咬牙切齒地連連頓足。
少年書生卻是一臉淘氣,樂在其中的神態。
眼見二人僵在那,一個氣得面紅耳赤,杏眼圓睜;一個卻是笑得滿臉促狹,不勝得意,萬般無奈的胡嬤嬤只好出面緩頰,忙打圓場了。
「公子,你初次光臨,敞店蓬蓽生輝,只是,這襄妤姑娘非比尋常的勾欄女子,她有自己的接客規矩,你對不上對子,我們也愛莫能助,還請你大人大量,莫與咱們為難!」
少年書生眨眨眼,老神在在地揚嘴一笑,「嬤嬤不用緊張,小生不是那種死纏活賴的霸王客,你盡避把絹紙交予襄妤姑娘閱覽,要不要見我,由她決定,小生不做二話!」
「我們小姐會見你這無賴才怪!」巧兒怒氣難消地咬牙罵道,一張清麗可人的悄顏繃得死緊。
胡嬤嬤暗暗使了個眼色,「巧兒,你就破例一回,把絹只拿給襄妤看,若是不行,料想這位公子是明理人,不會故意找碴生事的!」
巧兒心不甘情不願地依言行事,臨走前,仍不忘賞了那個笑謔不絕,面帶輕佻的賊書生一記狠辣辣的大白眼!
上了媚香閣,她還不忘鼓著腮幫子,喋喋不休地大告其狀,本以為彭襄妤會和她同仇敵愾,讓那個輕薄可惡又沒啥內涵的臭書生吃上一記閉門羹,誰曉得,彭襄妤看了那張絹紙,先是一愣,隨即雙眼一亮,露出了驚喜莫名的笑容,甚至還迫不及待地吩咐她︰
「巧兒,你趕快下去請那位公子上來,」她見巧兒噘著小嘴,一副老大不甘的模樣,不由加重了語氣,「快去,不準對人家無禮!」
「小姐,像這種俗不可耐的跳梁小丑,你見他做啥?只怕是污了你的眼,還是……」巧兒咬著下唇,面帶不豫的提出異議,「讓奴婢替你打發他,省得白惹了一頓閑氣!」
彭襄妤好笑的搖搖頭,「巧兒,你別那麼小鼻子小眼楮的,這個人活潑可愛,是我的好朋友,你盡避請他上來便是,不必多言。」
「這……」巧兒皺著眉尖,一副既迷惑又躊躇的神情。「小姐,你幾時同他交上朋友了?怎麼小的毫無印象?」
彭襄妤秋波微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先請他上來,等會自會明了。」
巧兒沒轍,只好滿頭霧水地下樓,繃著一張晚娘面孔,請那個油腔滑調,笑得怪里怪氣的臭書生上樓。
孰料,那名吊兒郎當的臭書生一上媚香閣,無視于她的死魚眼,便像個惡心萬狀的色鬼,大剌剌地撲向了彭襄妤。
「襞妤,我朝思暮想的可人兒,二年不見,可想煞我了!」說著,還裝模作樣地嘟起了嘴,賊兮兮地俯向了彭襄妤的臉頰,「來,讓我香一下,解解饞!」
他那放肆無忌的措舉行止,看得巧兒驚詫萬分,又有一價難以吞咽的惱恨!正待上前痛斥一番,好好修理這名色膽包天,輕狂無禮的賊書生之際,彭襄妤已巧笑倩兮地輕靈一閃,煞住對方的攻勢,「箏兒,你還是那麼慧黠頑皮,一點都沒變!」
巧兒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地了大了眼眸。「原來,你是曲小姐的貼身丫環箏兒!」
她口中的曲小姐,系指寧陽侯狄雲棲的夫人曲琬蘿。當年,她曾女扮男裝,偕同箏兒,上迎翠褸會晤彭襄妤,演出了一場「巧施良策退姻緣,月中霜里斗嬋娟」的精彩好戲。
幾番誤會,幾度風波,曲琬蘿終于如願嫁給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逍遙公子,也才知曉狄雲棲風流放蕩面貌下的諸多隱衷。(這段事跡詳見拙著《情歸逍遙侯》)。
而箏兒和莫誨亦在狄雲棲夫婦的主持下,順利地在正德五年八月于飛羽堡拜堂成親,定居于蘇州白雲山。
伶牙俐齒的她,在嫁給莫誨之前,曾被其譏為一只聒噪不休的麻雀,這段插曲,經過箏兒不甘寂寞的大事渲染,早已是人人盡知的一樁趣聞,而麻雀,也堂而皇之的成了箏兒的代名詞。
彭襄妤一見絹紙上呈現了一只可愛生動的麻雀,靈機一動,自然知道是箏兒這個能言善道、反應機敏的鬼靈精駕到了。
易釵而弁的箏兒,一見彭襄妤道破了她的身分,便一改輕率隨性的態度,擺攏衣抽,一本正經地向巧兒微微一福。
「箏兒孟浪慣了,本性難移,唐突之處,還請巧兒姊姊多加海涵!」
巧兒早已轉嗔為喜,笑意流轉了。「只有箏兒姊姊有這般巧心思來戲弄人,若非咱們小姐領悟得快,沒當你是輕薄孟浪的野男人,否則,我早就拿著掃帚趕人了!」